不同于孩童稚嫩清脆的聲音,宿檐的聲音變得嘶啞破損,透過這些飛舞的藤蔓傳遞到他的母親耳邊,無數根枝葉齊聲震顫着重複。
“媽媽……媽媽……”
極端掉san的一幕卻讓她喜極而泣,“檐檐,你還活着,來,讓媽媽抱抱……”
一邊說着,她一邊艱難地往前爬去,她那條斷掉的腿已經被藤蔓絞掉了,因此她站不起來,隻能爬。
宿檐意識不清,全靠身後的枝條撐着他才能不倒下去,他睜開朦胧的雙眼,伸出雙手捧住了腿邊的臉。
“媽媽……”
他沒有張嘴,卻有他的聲音響了起來。
無數根枝條從他的身體裡湧出,密不透風地包裹住了她,每一根倒刺都紮進了她的皮膚裡,渴求地吸取着體内的血液。
“媽媽……我餓……”
“我好餓……”
“好餓……”
懸空的蔓葉尖利地重複着:“好餓……好餓……”
肉眼可見地,女人臉色的血色迅速褪去,充盈的血肉也開始虧空,隻剩下幹癟的人皮挂在骨架之上。
那些藤蔓還在呼喊着“好餓,好餓……”
宿檐卻冷不丁清醒過來,尖叫着放開了手。
“媽媽!”
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宿檐連忙去撕扯那些已經跟自己身體融為一體的藤蔓,如同斷手斷腳的疼痛感遠遠比不過差點吃點血親的恐懼。
“沒事的,沒事的,沒事的……”
他哭喊着想要挽救,但那些藤條太多了,他控制不了,也撕扯不完。
女人已經成了半具幹屍,凸起的眼珠瞪得很大,但她仍然還活着,蒼白的唇齒間突然開始尖聲嘶吼:“怪物!怪物!怪物!你該死!你該死!你該死!”
聲音之大渾然不像将死之人,她開始掙紮,開始用被宿檐解救出來的手去抓撓宿檐的臉,去挖宿檐的眼珠。
很疼,但宿檐顧不上那麼多,隻管哭喊着去救人,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聲清脆“咔嚓”聲。
“啊!啊!——啊!!!”
泉柱一般的血水從脖頸噴濺而出,濺了宿檐滿臉,他自以為抓撓的藤條竟然是母親的脖頸,他拽斷了她的脖子,他手裡捧住的是她的頭顱。
眼珠從滾落的頭顱裡迸出,被藤蔓圈起來擠爆成營養物,宿檐呆愣地望着自己的手,任由漫天的綠色将屍體包裹,把剩餘的血肉骨髓吸食幹淨。
“不夠!不夠!不夠!”
枝條如群魔亂舞地叫嚣着,開始從沒有關嚴實的門縫擠出去,它們遠離了這段時間的寄宿體,從宿檐的身體裡抽離了出去,不過頃刻,就消失了個幹幹淨淨。
隻餘下滿地白骨殘肢,和一張攤平的人皮。
“砰”
鐵門合上的聲音跟現實世界的關門聲重合,宿檐從睡夢中醒了過來。
天台上刮着很大的風,把門吹關上了。
宿檐望着頭頂極具壓迫感的烏雲,起身把一盆盆植物抱到了樓下去。
要下大雨了。
安頓好花草,宿檐注意到廚房還有安南給他留的飯菜。
手機裡還有安南發的短信,大緻内容就是今天午飯做得太失敗了,廚房裡是他點的外賣,然後建議宿檐請一個做飯的阿姨比較好,因為安南做飯難吃而且空餘時間不多。
宿檐對此表示遺憾,他真挺喜歡安南的手藝的,這外賣還不如安南做的味道好。
吃過午飯之後,宿檐換了身衣服出門,在醫院樓下買了束花和果籃提上去。
穆千禾沒受什麼傷,主要是有些受驚,據說到現在都還沒緩過來。
由于穆千禾并不是很想見人,宿檐就把東西放在了門口——門口堆了許多花,看來有很多人來過了。
沒看望到穆千禾,宿檐轉步去了樓上。
——秦舟也在這家醫院。
房門口沒有人守,宿檐就直接走了進去。
相較之下,秦舟的情況就糟糕多了,而且因為他昨天對宿檐用了陰招,估計這會兒身體裡堆積了不少陰氣,臉色異常得差。
一夜之間秦舟仿佛瘦了好多,毫無血色的臉頰上是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瞳,當然了,再怎麼樣他看上去還是比宿檐像個活人。
“後悔嗎?”宿檐端着他的招牌微笑,坐在了床邊。
秦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斜着眼扯了扯幹裂到出血的嘴唇,“你的身體……不對勁……”
這是他頭一次遭到反噬,來勢洶洶幾乎把他的身體徹底擊垮,他是設想過宿檐身體不好,可能會生命力微弱,還是稍微收着點力,以免給人吸死了。
可誰料,竟是給他自己吸了一身的陰氣回來。
見宿檐現在一副毫發無損的樣子秦舟也明白了,宿檐不是普通人。
宿檐嘻嘻坦白,“我不是活人啊。”
這種話換個人都不會當回事,但靠着别人的命才能活到現在的秦舟卻深以為然。
他十分尊重地點了點頭,“你很厲害。”
“謝謝誇獎。”
宿檐坦然地接受了稱贊,然後毫不客氣地落井下石,“你這樣的人是配不上穆千禾的。”
這話太直白,直白到秦舟眼皮都跳了一下,一時間相視無言。
“……我知道。”
秦舟别開眼,聲音很輕,“我不會打擾他的。”
宿檐到目前為止還沒聽說過誰是主角攻,但是看這個趨勢,估計定的就是秦舟。
苟且偷生的人也配當主角嗎?宿檐心思短暫地漂移了一點,如果這樣也行,那麼他也能當主角。
也就是這兩秒鐘,秦舟拿到了聊天主導權,反過來問宿檐:“小南應該都跟你說了吧?”
宿檐不答反笑,“你對他現在的境況很了解。”
秦舟沒回答,沉默地笑了笑。
宿檐從他平和的笑容中品出了一些不同尋常來,“你很在乎他?”
這個問題同樣沒有得到确切回答,秦舟還是保持着笑容,眼中有着明顯的疲憊。
“我明年就二十歲了。”
沒有了昨天在聚會上虛假僞裝的面具,秦舟現在倒是真實了不少,看上去反倒更像個兄長的樣,“到時候小南就會離開秦家……”
“離開,還是死?”
秦舟臉色又白了幾分,這件事顯然是他的雷區。昨天宿檐誤以為他是被戳穿的尴尬,現在再看才發現更像是羞愧和害怕。
“他不會死的。”
秦舟盯着虛空,被單被抓出褶皺,“小南不會死的。”
如果必須要死一個,那也一定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