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
臉頰貼上母鹿頸側,他低聲說:「别哭。」
淩晨時,母鹿誕下一頭小鹿。
胎衣被母鹿舔舐吞噬,小鹿顫顫巍巍站起,去喝母親的鹿乳。
霧霭更重了。
清泉葉卻聽見風的聲音。
微弱的,悶悶的,有黑影搖晃。
晨日薄光籠身,母鹿伸頸,将他攏入身下,做出保護的姿态。
風帶來粘稠的陰影。
「……應該在這。」
風吹來貪婪的噪聲,咒力波動着,又突然斷裂。
「大人,沒有辦法更精細了。」
清泉葉低垂着眸,細細數着白鹿身上的斑點。
「清泉家族地被反反複複犁了三回,清泉繼主不可能活得下來,大人您還是太緊張啦。」
「……」
那位大人不發一言。
林中窸窸窣窣,清泉葉擡眸,幽暗目光落在叢林深處。
他直勾勾看着,像是在看一個十幾年都沒看清的影子一樣,無悲無喜,卻專注的恐怖。
「那孩子可是清泉家的繼主,清泉家太邪,說不準……他正在看着呢。」
來人是中年人的外貌,身穿便裝,一身咒具,氣息渾雜。
看不清面孔,月光搖晃,直直打在他的頭頂。
一條縫合線驟然清晰出現在眼前。
清泉葉眸光愈冷,眼神似數九寒冬,刺骨冰涼。
母鹿慌慌張站起,向叢林深處跑去,小鹿搖搖晃晃的跟随,瞬息間,隻剩下清泉葉一人屈膝坐在地上。
他們看不到清泉葉。
「……罷了,走吧。」
中年人對着身邊的矮個詛咒師笑:「今天休息一會,明天護送我回東京,這委托就算了了。」
「是,大人。」
「……」
東京……
歎息一般喟歎着,帶着終于得到所求的滿足感。
清泉葉低眸異樣地微笑。
恰在此刻,天色陡然大亮,轟轟烈烈砸在臉上,山岚盡褪,百鳥相鳴,恍惚中清泉葉看到一束火光從東方升起,亮的刺目。
他幼年時也見過這火光。
悚然驚醒,一眼望見地鐵站透明圍牆外閃爍的朝陽,照的他眼前一片空茫。
五條悟早已不見蹤影,這裡是終點站,也是起始站,最早班地鐵安靜準備迎接乘客。
呼……哈……
清泉葉趴在扶手上拼命喘息,汗水順着臉頰流到下颌,手指狼狽的痙攣發抖,幾乎抓不住銀白色的金屬扶手。
如此休息了足足半個小時,他才終于喘過氣,撐着座椅搖搖晃晃站起身。
……
他要去東京。
頭上有縫合線的男人……會去東京。
腦子裡隻有這一個念頭。
在睡夢中就被扛過來,他根本不知道回五條家的路,在這等待或許能等到來找他的五條悟……可惜他從不會為誰等待。
他不打算回五條家了。
清泉葉被評價冷淡,全因他穿越十幾個世界,卻從未為任何羁絆産生一絲留戀不舍的感情。
幾日幾月幾年的陪伴與教導不足以讓他停下腳步,恩情可以報答,仇恨可以索取,他豁達寬容,什麼都可以舍棄,無事一身輕。
他也從未掩飾過自己的薄情。
若是聽到他的旅行故事,就該或多或少明白這點。
早班的乘客上車,拿着電話的阿姨難過傾訴着東京的孫子生病需要照顧之類瑣事。
清泉葉跟着她乘上了前往東京的jr新幹線。
車門打開,車門關上。
清泉葉回身,望見京都晴朗無垠的天空,烏鴉盤旋往複。
突兀的,耳邊忽地傳來細碎的破空聲。
背着黑色背包的少年黑色短發柔順的落在耳邊,寬大的手掌捏着手機,另一隻手則仿佛不經意一般,擡手揮落了路人肩上的蠅頭。
他笑着打電話,聲音很乖很謙遜,内容卻和現實大相徑庭。
“老師,我是夏油傑,抱歉我今天沒能去上課。”
他敷衍的假咳兩聲:
“咳咳,早上發燒了,我正在前往醫院的路上,呃,兩天假夠了……三天也行,謝謝老師。”
清泉葉看向他,瞥見他又舉起手,一隻咒靈從他身後的裂縫中爬出,咬掉了車廂另一端邊緣中年男人頭頂還未成形的蜘蛛咒靈。
少年樣貌清俊溫和,眉眼低垂,神色平靜,像是做習慣了這種事,換了隻手重新撥号。
陽光打在他的側臉,金黃明亮,少年斂眸,聲音恭敬。
“夜蛾老師,我是夏油傑,我在新幹線上了。”
車輛駛入隧道,有那麼一瞬間,少年在黑白之中搖擺不定。
“謝謝老師的教導,這次我調服了很有用的咒靈。”
“是,假期還剩一些,不會影響我的學業。”
車輛駛出隧道,少年側過頭,一隻手按在額角,在眉眼處留下淺淺陰影,他面露滿含興奮與期待的笑容:
“我會準時報道,未來請多指教,老師。”
……
清泉葉轉移目光。
隻是個普通小咒術師而已,和他沒什麼關系。
他沒想到,他和夏油傑的緣分不止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