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葉早就計劃好了。
孤寂與反噬倒無所謂,他沒有特别強烈的不甘或欲望,隻是一旦取回錨點,他就真的再也回不來這個世界。
他可能會死,可能再次被流放到世界之外,但無論如何,這個世界的他就等同于不複存在。
二月末三月初的天氣,陽光照的很暖,無法明顯感受到溫度變化的清泉葉,身上竟然隐隐發燙。
清泉葉閉了閉眼,忍下虛弱與痛苦。
他要再撐久一點,這人圖謀甚廣,必然還有陰謀在肚子裡沒吐出來。
——但事情的轉折往往出人意料。
深夜的一場蓄謀已久的大火。
衛生間和附近的倉庫已經燒成一片,火舌蔓延到門外,眼看着木質的房屋就要一起燃燒起來。
清泉葉在長達兩天兩夜的折騰後,剛剛合眼不到半小時,突然驚醒。
腦内嗡地一聲,天旋地轉。
他讨厭火,甚至到了有恐懼症的地步。
火是殘暴的、無情的,火很可怕,火會奪走一切。
哪怕恐懼症已經被他克服痊愈,但近距離接觸火災,他還是會渾身發冷,冷汗直流。
強行忍耐,喘息低沉急促,火焰在體内燃燒,縱使穿過身體也産生了灼燒的幻痛。清泉葉大汗淋漓地穿過火海,任憑火焰穿過眼睑,眯起眼凝視那焦黑的屍身。
白日相貌堂堂的軀殼此刻已經不成人形,他的身體被潑上汽油熊熊燃燒,皮膚碳化,油脂噼裡啪啦的擠壓爆出。
清泉葉隻注意到一件事。
果然,縫合線裡的腦子裡是空的。
‘它’住在屍體的腦子裡,以操控屍體的方式行走在人世間。
眼前陣陣發暈,精神壓力已經累計到極緻,清泉葉後知後覺四周房門窗戶早已全被關死。
……這怪物真的很聰明。
哪怕看不到,隻憑着第六感判斷,它也能找到理論上能夠解決他的辦法。
隻要房屋關死,清泉葉就沒有離開這裡的可能。
事已至此,無路可退,清泉葉遠離火光坐在火焰中央,單手撐地,面色如紙般慘白,仰頭看大火蔓延上屋頂。
好‘燙’。
供血失調,負面情緒爆棚,咒力蓄能條飛速累計充盈,四肢僵硬冰冷,絕望具象化為冰冷的蛇,順着脊柱一路上爬,黏膩軟涼,令人汗毛乍立,毛骨悚然。
火。
對了,他離開之前,也是這樣的大火。
眼瞳失去神采,ptsd再犯,模糊的記憶傾瀉而出,清泉葉有些恍惚。
嘴裡是濃濃的血腥味,向前跑,向前跑。
太陽在升起,背後是大火和咒術師的獰笑。
這是一場狩獵,他是那個獵物。
他和白鹿一同向前逃命狂奔,金光從朝陽升起的地方蔓延至腳下。
白鹿死了,鹿血灑了一手,卻根本沒有難過的時間。
眼前模糊又清晰,喘息聲染上嗚咽。
手腳發麻發冷,僵硬的腿邁不開腳步。
刀光一閃而過。
他看見自己的血撒了一地。
……
砰!
燃燒建築物落地後一聲巨響,狂風拂過臉頰,清泉葉倏然恢複神志,耳鳴尖銳,在被燒穿的房間一角那狹小的縫隙中,他看見今日的月亮。
明亮的,充盈的月亮。
和家裡的月亮一模一樣。
但隻瞬息,火焰燒破了月光,将一切美好摧毀粉碎。
手掌兀地握緊,青筋暴起,筋骨痙攣,骨節擠壓至慘白,血液從指縫中流下。
激烈的情緒終于吞噬了他的理智。
親人的血色覆上眼瞳,滿地的屍體和殘骸,火光中失去愛人的夫妻絕望的呻吟。
愛美的母親和癡迷母親的父親,一同沉入了火海。
清泉葉深深低下頭,顫抖着,慘白的一張臉,因憤怒而格外猙獰。
“……加茂……!”
是近乎于嘔血的咬牙切齒的聲音。
虛弱的身體再無法克制長達數個月的憤怒,清泉葉低喘着,偏激沖破了他的理智,眼神凝着如血塊般污濁。
奪舍肉身的怪物。
殺了他。
不論是誰,不管在哪,無所謂目的和意義。
濃煙遮蔽了月光,房間内可視性降低到極緻。
青白色的雙目如兩道鬼火,蒼白如死人般的青年,被恨意染上血色的瘋狂。
哪怕同歸于盡,也要殺了他。
以清泉葉的名義——
*****
京都五條宅,五條悟一個猛喘,突然坐起身。
他撐起身,擡頭見京都的月光正看着他。
目光冰冷微涼,寬容純淨。
他做了個夢。
雖然某種意義上,這不能說是個夢。
夢中的青年低垂着頭跪坐在地上,淚水劃過臉頰,眼瞳暗暗壓着,在荒唐的大火中,絕望與憤怒交織出過分豔麗的神情。
若有所覺,五條悟低頭去看,吊墜的葉梗已經徹底變紅,血一樣的殷紅,猙獰刺目,像是他的血從手腕中流出,灌養了這片落葉。
無形的落葉的根系已經在他的體内生出,葉片因他的血液繁茂,葉面被同化為他的顔色,與他不分彼此,再難切分。
一片死寂中,
五條悟的心跳如猝死般陡然失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