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爾心有觸動,“隻要我們心懷希望、堅持不懈,将來你一定還能在田野旁自由自在地走。”
“嗯,是我心急了。”
心一急,眼前的困境就放大了,囚住心,将其變得脆弱、不知足。
宜爾笑笑,“慢慢來,我會陪着你一起的。”
紅璎一揚眉,“也不能太慢吧?成了皺巴巴的蘿蔔,賤賣去炖湯都沒人要。”
“我會在你還是個水嫩蘿蔔時找着買主的。”
見他又恢複往常說笑的模樣,宜爾安下心來。
翌日晚上,豐小姑娘又來了。這次換了另外兩人作陪。她對冠玉館似乎很好奇,總是偷偷地四處打量。
宜爾本想多探聽些消息,多了解了解她,然而今日客人很多,宜爾很忙,有擦不完的桌子和掃不完的地,好不容易空閑下來,都快到散場時間了。
宜爾繞到豐小姑娘側後,一邊擦花瓶一邊偷看她同其他人說話。
“姑娘走來的?”
“嗯,我住得不遠。”
“這段時日不太平,等下我送姑娘你回去吧?”
豐小羞了臉,揪着衣裳,“不、不必勞煩了,真的不遠。”
另一人神色擔憂地道:“據說有女魔頭诶,分屍自己丈夫不說,昨日還又捅死了一名男子,聽說那男子的舌頭都被割掉了。”
衛水蘇又想起那副畫像了,她看向豐小,豐小笑得溫柔,“那女魔頭隻殺男人,想來與我無關。”
如此平靜,果然是毫無相幹的兩個人。宜爾被自己笑到。
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哪天怕是要被自己吓死。
箫聲三下,該散了。
宜爾看着豐小起身往外走去,有些糾結。
她想跟上去瞧瞧豐小住在何處。畢竟知道她住哪兒也就好去打聽她的身份、為人。可這大半夜的……
今日豐小自己一人來,等下一定是直接回家,下次興許又要同友人一道來,萬一乘友人馬車離去,她兩條腿是萬萬難跟上去。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宜爾猶豫半晌,眼看着豐小越走越遠,就快要看不見了,她一咬牙,一狠心跟了上去。
夜晚的街巷寂靜無聲,偶有狗吠貓叫。
宜爾頭一回大晚上獨自在外頭走,身邊沒個說話的伴,又幹着跟蹤的勾當,心髒一直雜亂無序、砰砰砰地跳動着。
她一直走在離豐小極其遠的位置,隻能剛剛看到其身形,豐小過轉角,她才加快步伐。
這樣一路謹小慎微地跟着,才看到豐小最終進了一戶大宅。宜爾借着月光辨認:【金玉堂】
金玉堂?那個同他們搶生意的金玉堂?
深夜的幽微恐怖全然被另一種情緒替代。宜爾深感失望的同時也覺得無奈。
居然是金玉堂派來刺探的……他們這麼小個館子,還用上這樣的招數……這些人,掙再多的錢也不滿足,見不得别人分半杯羹。
她長歎一聲,轉身準備回去。
沒了豐小走在前頭,深夜獨行讓心跳得更快。
灰青色的街巷盡頭似乎總有什麼要冒出來一般,是兇面獠牙的惡獸?還是手持柴刀的兇徒?
河岸旁的柳樹一晃神就似乎長了眼睛、多了手腳……
宜爾不敢多看,越看想得越可怕。她強作鎮定,加快腳步,然而走了兩段路後卻到了個死胡同。
她竭力冷靜,回想方才的路徑,應當是第一個路口那裡轉錯了方向。
宜爾轉身要往回走,卻見牆緣邊一隻手扒在上面。
宜爾整個人針紮一般,連呼吸都停了。她再仔細一瞧,沒看錯,确實是一個男人的手。咚地一聲,手往下滑,一個男人的上半身倒露出來,趴伏在地。
酒氣順着風飄來。
原來是個醉漢……宜爾撫了下胸口,深呼吸一口氣。
這個天睡在外頭也不會有事。宜爾準備繞着走過去,然而剛走出牆緣,就見男人身後還站着一個女人。
女人身形高大,眼睛黑溜溜的,像顆龍眼核,眉毛又寬又濃,牙齒咬着薄長的下嘴唇,變得殷紅。她的右手持着一把帶血的柴刀,左手拿着一隻血淋淋的耳朵。
宜爾這時才看清倒在地上的男人胸腹滿是鮮血,腦袋旁的血粘着頭發淩亂一團,但他還沒死,胸口還在起伏,喉嚨裡發出嗚嗚的聲音。
宜爾腿軟,垂在兩旁的手發抖。盡管雙腿擡起來時仿佛千斤重,她還是竭力将其擡起,轉身往後狂奔。
人在危機時刻的能力真是超乎想象。宜爾明明害怕至極,可眼睛還在下意識辨路,這樣一個勁地狂奔,竟也跑回了冠玉館。
她關上後門的那一刻,終于安下心來,累得直接坐倒在地。宜爾呼吸紊亂,大口大口往裡吸氣,可喉嚨幹癢,又讓她猛地咳嗽起來,大口大口往外吐氣,近乎要嘔吐了,眼睛也咳出淚來。
急進急出,讓她的喉嚨嗆辣無比。
“宜爾?”
宜爾擡起淚眼,看到陰影中一抹白色的高長身影。
是紅璎麼?怎麼換了身顔色?
宜爾想說話,然而說不出口,咳得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來人扶住她的肩,将一碗水端至她嘴邊。宜爾接過碗仰頭噸噸飲下,喉嚨瞬時舒适許多。
她放下碗,看清眼前的面容時怔愣。
如玉的面容蘊着淺淺笑意。他的笑,溫柔、若有似無,隻在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