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低沉的聲音自她身後響起,如沉木入水。
雖然聽不出來有什麼情緒,但談令儀本能感覺他很生氣。
要的就是這樣,讓他瞧見她沒素質說髒話的一面,興許好感度可以降一降。
啊她可真是小天才。
她冷着臉轉過頭,開口道:“做什麼?”
仿若靜潭的雙目鎖在她身上,似乎在思量什麼,片刻,開口道:“你就打算這樣一瘸一拐走回談府?”
“這就不勞大人操心了。”談令儀敷衍開口,突然一頓,警覺道,“你怎麼知道我是談府的人?”
安王好似就等她問這一句一樣,銀鐵面具下瑩亮的雙眸微眯,像是在笑:“兇犯上鈎之時,本王總得知道,是哪家大人将會和本王在統一戰線。真可惜,計劃落空了。”
說後面那句時,他語調放緩,尾音變得極輕,鍍上幾分危險意味,好似要跟她清算。
談令儀聳肩道:“怪我嗎?你可以不救啊。”
當真可笑,險些害她殒命的是他,反倒成了她對不起他了?
她越想越氣,撂下這句便轉身,頭也不回。
“給本王停下。”
她咬牙忍疼,步履如風。
“如果你不想被本王強行抱到馬上而後與本王同乘一騎被全城人瞧見的話,盡可以繼續走。”
談令儀止步,側首斜眼怒視他。
“抱松,派輛馬車,送談小姐歸府。”安王一字一頓道,“談家教女有方,今談姑娘協助明法台捉拿要犯,本王會向聖上請賞,好好嘉獎談姑娘。”
談令儀瞳仁微顫,上前兩步,低聲道:“挑撥談家同兇徒幕後勢力為敵不成,便想要那幕後之人主動盯上談家嗎?”
安王沉靜後退一步,拉開距離,對她的問題避而不答,反倒頗為虛僞地來了一句:“談小姐,男女有别。”
……
談令儀就這麼被明法台的馬車給囫囵送回府,談昭不在家,談老夫人尚在午歇,談令仁還在小姐妹家裡沒回來,算算時間,被扣在明法台的丫鬟應該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
談令儀被這突發情況弄得頭痛不已,隻想一頭栽倒在床上睡個天昏地暗。
不過在回房前,她鬼使神差步子一拐,去了那座薔薇花開得很是爛漫的小院。
小院的門還是維持被砸毀的狀态,歪歪斜斜大敞着應對來人。
談令儀站在門口遙遙喚了兩聲“阿弟”,沒有任何人應答。
這會兒是在午睡嗎?也對,他正是長身體的年歲,就該多睡睡長長個……也不對,都長這麼高了,再長那還了得……罷了罷了,不吵他了,日後要是長個兩米大個,說不定談慕琮就不敢欺負他了。
談令儀操着老母親的心轉過身,恰見一個小厮路過。他見她在此,問道:“五姑娘是要找六公子?六公子不在府中,清早便抱着琴出去了,現今還未回來。”
是出去修琴了?也不知道昨天給他的銀兩夠不夠。
談令儀将手攏起,右手有一搭沒一搭撩撥左手腕上的羊脂白玉镯,淡淡道:“六公子可說大概什麼時候回府?”
小厮茫然搖頭道:“未曾。”
“好了,知道了,你去忙罷。”談令儀輕咳一聲,往自己院中一瘸一拐走去。
小厮見狀,訝然道:“五姑娘,你這腿是怎麼了?可需要小的去尋丫鬟來攙着你?”
談令儀擺手,拿出方才拒絕門房小厮的話術:“不妨事,鞋裡進了沙子,我自己回去就好。”
派人來攙,無非就是怕她平衡不穩會摔倒,可她在莊子裡日日爬樹翻牆上房頂,摔下來扭傷腳實為常事,早就自己走習慣了。
但這樣的真相決計不可能跟談府人說,他們理解不了。
談令仁說得對,她就是鄉下來的土包子,她從小到大接觸的一切,對于京城來說,就是不成體統的,而京城的一應規矩約束,對她來說宛如铐在腳腕上的枷鎖,磨得踝骨生疼。
京城容不下她,她也不喜歡京城。
她瘸着回了院子,陶娘瞧見驚叫一聲,叫來一群人把她攙……不,幾乎算得上是擡了,左右是轟隆隆地把她運屋裡。陶娘褪了她的鞋襪一瞧,又叫了一聲。
談令儀耳膜被她叫得疼,捂着額角躺倒在小榻上,由着她們拿來消腫藥膏塗抹她的腳踝。
塗了一層又一層……塗了一層又一層,清涼藥膏糊在腿上竟讓她覺出幾分悶熱。
談令儀沒忍住,以肘撐床坐起身,無奈道:“夠了的,陶娘。”
“腫了這麼大一塊兒,萬一日後走不了路可怎麼辦?”陶娘喋喋不休,全然沒聽見她的聲音。
她沒法子,又躺了下去。
丫鬟給她上過藥膏便退下,人聲散盡,她這一躺,便迷迷糊糊有了睡意。
她恍惚想起在莊子的那些日子。
談氏一族長于齊涓一帶,談昭原想将襁褓中的她送予老宅,可老宅族人也忌憚她這命格,推來推去。便給她送去了齊涓與易澤兩地交界的鄉下莊子裡。
她身邊就一個乳母,隻能教些淺薄的禮儀。她素日與農舍稚童玩在一處,摸魚、摘果、爬屋頂上捉迷藏,日子過得惬意無憂,也不必忌憚什麼。
一朝回京,踩進這限制文的劇情中,宛如深陷泥潭。
連這難得宜眠的午後都睡不踏實。
“五姑娘,快些醒醒,方才奴婢聽門房說,您這一躺出去遭挾了?還助安王捉拿要犯!”
談令儀眯眼坐起,揉着額頭問道:“父親可回來了?”
“尚未。”陶娘答罷,匆匆道,“可被那賊人……”
“不曾有,你想的都不曾有。”談令儀頭疼得厲害,“在他對我動手前,我便逃了。”
她說罷,突然想起什麼,開口道:“對了陶娘,你可知道明法台今日捉拿的這個兇犯,所犯何罪?”
陶娘面色一變,瞳眸爬上幾縷驚恐,聲音都不自覺壓低了許多,似乎聲音大了,會把什麼邪魔妖鬼給召過來:“京中這幾月來頻生孕婦被殺案,未成形的小娃娃都被剖走,也不知道是為了做什麼。前些時日明法台才将這人抓起來,誰知今日讓他逃了出去,還險些害了姑娘你。”
“把肚子裡的孩子給剖走了?”即便談令儀早就做好聽到什麼血腥傳聞的打算,但乍一聽來,還是滿身發寒。
今日被捉拿的兇徒顯然隻是個打手,想來明法台已然查探出幕後之人,但無法與其正面沖突、或是沖突起來損兵折将,所以那安王便故意讓兇徒伺機逃竄,追蹤此人藏匿九華樓,便順勢做了今日之計。
“不過今日兇犯被擒,可算是太平了。”陶娘舒氣,如是道。
談令儀托着頭,對此事不發一言。
“話說回來,三姑娘呢?今日五姑娘不是同她一道出去的?菖蒲被明法台扣在九華樓,那三姑娘呢?”
“去她小姐妹家看猧兒了。”談令儀随手拿起枕邊的閑書,仰躺着看起來。
“還好,若她在,指不定回來搬弄什麼口舌。”
“管她呢!”談令儀松手,将書蓋在臉上,閉目養神。
不過,談昭這幾天到底在外面忙什麼?都不着家。
談令儀将書拿開,問道:“陶娘,能不能去找管家商議府中院舍修繕事宜?”
陶娘一愣:“五姑娘可是覺得這院子住得不合心意?”
談令儀擺手道:“不是不是,還是六弟的事。”
“那得報給現今管家的老夫人。”陶娘開口,“不過,五姑娘是不是對六公子太好了些?又是送衣裳又是送吃食,還關心他住得好不好……”
“他那院門被人撞壞,若是日後談府再辦宴席,席上賓客散步途徑他那裡,當我們談府苛待子嗣,傳出去名聲多不好?”談令儀舔了舔嘴唇,開口道,“除了找祖母,還能找誰?”
她瞧見那談老夫人就發怵。
“那……找二姑娘?近幾年二姑娘随着老夫人學掌家,此事她應當也管得了。”
談令倩……
說實話,談令儀對她印象不多,連她的聲音都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