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從容俯身拾起手帕,隻微微擡首看向談家三姊妹,就把談令仁吓得彈跳起來躲在談令倩身後。
他的目光在談令倩身後瑟瑟發抖的衣角上停留一瞬,便移到了袖手而立、一臉無語盯着他的談令儀身上。
方才黛陽侯次子捏着手帕來尋人,旁人皆以為有熱鬧可看,密密麻麻的視線攥成一股,繞在她的頸間,勒得她快喘不過氣來。
黛陽侯次子是故意的,想借這層層壓力試探談家女反應,而這正中安王下懷,他就是要這麼一個被如此多雙眼睛盯着的機會。
今日之後,安王鐘意談家姑娘、為此弄了個繡人家姓氏的帕子以解相思的八卦應該會插上翅膀飛遍京中。
眼下,這厮目光越過銀鐵面具在她身上打轉,她合目深吸氣,接過了他的戲:“小女與殿下并無幹系,殿下制這樣一條繡帕,可曾為小女名聲考慮過?”
躲在談令倩身後的談令仁一聽她這般不客氣,吓得快要哭出來,連忙小心伸出手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讓她少說點。
談令儀恍若無感,執拗地同銀鐵面具下陰冷的雙目對視。
“是本王行事不妥,同談五姑娘告罪。”
“免了,多稀罕的道歉啊。”談令儀冷冷回道。
她面上清冷疏離,心底思緒亂竄。
這人明面上和私下裡全然是兩個人,一個沉默寡言,一個嘴巴不饒人,除卻身上褪不去的陰寒氣,餘下很難将這兩面聯系到一起。
她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要不要趁他維持人設不能反駁,多嗆他兩句。
此時,黛陽侯世子走上前,轉移話題道:“談五姑娘可是胃口不佳?瞧着席上菜品沒怎麼動過。不若我喚膳房弄點開胃之物?”
黛陽侯世子越之初生了一副自帶稚氣的面容,臉上又總帶着笑,令人本能心生好感。
對着這麼一張臉,談令儀也不好繼續擺冷臉,颔首道:“今日胃口的确不太好,有勞世子。”
見她下了遞過來的台階,越之初一邊笑着問她口味,一邊扭過身子抵住安王肩頭往邊上推。
衆人見無熱鬧可看,便也都散去,隻有極少數熱衷于八卦的人還把目光黏在談令儀的身上。
黛陽侯三子同安王離開後,談令仁從談令倩背後竄出來,奇道:“你這人也忒倒黴,怎就被安王給瞧上了。”
談令倩低道:“三妹。”
談令仁聽話坐正,瞧着談令儀卻是欲言又止。
談令儀支頤思索,突然扭頭問談家兩姊妹:“黛陽侯府同安王關系是不是很好?”
談令倩颔首道:“黛陽侯年少時曾入宮與太子珏同讀,情同手足,安王歸京封王後,主掌明法台,初期不太服衆,很多事都是黛陽侯出面替安王擺平。”
談令儀了然,心說怪不得這家夥選在黛陽侯府開演,原是熟人好辦事,方才見黛陽侯世子為他打圓場,她便隐約有此猜測。
她想着,又問道:“那安王叫什麼名字?”
“安王單字名灏,”談令倩拿過談令儀放在膝上的手,一筆一劃寫到,“但知道了平素也切莫直接說出口。”
談令倩說罷,眉頭緊蹙:“方才你也着實任性太過,怎能當衆讓他下不來台?傳出去,旁人必說你刁蠻跋扈、無禮無儀。”
談令儀反手扣住談令倩的手,歎道:“這等風月事,女子最是吃虧。即便此事是安王起意,可傳去旁人口中,隻會是我飽受編排。與其讓他們編排我同他不清不楚,我情願他們說我不懂禮數。”
談令仁插嘴道:“那你也得看清楚對象是誰再動嘴皮子呀!旁人便罷,興許不同你這個小女子計較,可安王不同,你也不怕安王失了面子,心生忌恨,對你咔——”她說着,手扳直,對自己做了一個割脖子的動作。
談令倩被她這小動作逗得忍俊不禁,胸口顫動不止,自談令儀掌中抽出自己的手,去撥談令仁橫在脖子上的手:“你别吓唬五妹。”
“真的!”談令仁說着,身子微微顫抖,“那安王……殺人不眨眼,絕非常人心智。”
談令儀聽着不對,問道:“你瞧見過他殺人?”
談令仁嗫喏片刻,開口道:“好幾年前,我出門買東西,碰見他帶人抓逃犯,那逃犯反抗,他就……我當時在馬車中沒看見,隻聽馬夫說前頭出了事,掀開簾子一瞧,滿地血……我頭一次見那麼多血。”
“該不會是五年前的閏六月?”談令倩問道。
“二姊姊,你怎麼知道?姨娘不允我說的。”
“你那次回來,當夜高燒不退,次日下午才好,祖母都差點要找人造棺椁了。若非受驚,怎會如此?”談令倩抿了一口茶,淡淡道。
“哎,我可從沒見過官兵當街殺人,聞說那日還是安王自己動的手,我真怕極。後來還聽說他在明法台常動用酷刑,讓人生不如死,許多人犯聽說自己即将被押往明法台,都選擇直接自戕了事呢!”談令仁絮絮說着,突然把頭扭向談令儀,“我說,你要不趕緊讓父親給你說門親事,免進安王那個火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