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麼想着,雙手無意識松了許多,但一想到不管怎麼樣今日蘇蘭澤也不能動這個手,于是又抱緊了些。
……不過,談慕珩能去蘇府,對他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她不自覺看向談慕珩,卻見他搖頭,溫敦道:“蘇将軍,我為談氏子,身體血肉受之父親,父親便是今日要殺我,也是還恩于父,心中絕無怨怼之情。自然,也不能眼睜睜看着父親受難。蘇将軍,若您對我父怨恨難消,便請讓晚輩代為受過,還請蘇将軍放過父親!”
蘇蘭澤氣極,也忘了要收拾談昭,松開手,身子轉向談慕珩:“你這意思……便是不肯跟我走?你是傻的不成?”
談令儀注意裴琢雪将談昭扶走後,也低低開口道:“阿弟,若跟着舅父,能吃得飽、睡得暖,不必再去别處賺銀錢,也不會受人欺辱。”
少年松開蘇蘭澤的手臂,垂在身側的手微微顫抖,他垂着頭,低眉順眼道:“慕珩明白,但,慕珩始終是談家人,即便蘇将軍念亡母情分收留慕珩,但歸根結底,慕珩與蘇家也是毫無血緣牽連的陌路人。”
“蠢貨,你在談家,這兒子當的又比陌路人強到哪去?”蘇蘭澤罵了他一句。
談令儀起先覺得他愚孝,但仔細想想,大抵也能明白他的想法。
在談府挨打受罵的日子談慕珩已然過習慣,他已經自己摸索出一條生存的路,譬如出去抄書賺錢,再如何,談昭也不會殺了他,不管是好是壞,他對談府至少是熟悉的。
但蘇府,他自始至終沒有接觸過,自小摸爬滾打生出的謹慎讓他沒有被蘇蘭澤這赤誠的好意擊昏頭。他心底大抵在想,他的母親不過是蘇府出來的奴婢,蘇府沒有必要對他視如己出,現今帶他離開,也不過是帶走談令儀而捎帶上他。去了蘇府,他的境遇未必比現在要好,他還得再分出精力去摸索在蘇府的生存之道。
“舅父,”談令儀給蘇蘭澤順着氣,開口道,“阿弟為人謹慎,初見舅父生分,也是人之常情。過繼一說……仔細想來也是不妥,舅父空口白牙告上禦前,聖上不信不說,或許還會對舅父生厭。”
“你也不走了?”蘇蘭澤側頭驚訝看她。
“見到舅父已然足夠歡喜,況且我在談府過得也還好,姊妹相親、兄長寵愛,舅父不必冒險帶我出去。”談令儀眨眨眼,“況且,即便不被養在舅父名下,但我們也可以時不時搬去蘇府小住,探訪母家人之常情,旁人也不會借此生事……對了,舅父應當不會拒絕我們兩個吧?”
蘇蘭澤聽罷,擡手刮了一下她的鼻頭,輕笑道:“你這丫頭倒是機靈,莊子那邊的人把你養的不錯。”
他說着,側頭瞅了談慕珩一眼,話意雖是惱怒的,但情緒卻帶着一點無奈:“比那小木頭腦袋強多了。”
“各人的生存之道是不同的,舅父不要生阿弟的氣。”
“好,聽你所言,不生氣。今日時辰不早,你們兩個還未曾用過晚膳吧?不若今夜便去蘇府,順便住幾天。”
談令儀聽見了當即點頭,看了看身側的談慕珩還在垂頭不言,連忙上前輕輕勾了勾他的手,談慕珩低頭看着兩人輕輕纏上的手,明了她的意思,點頭道:“那便叨擾蘇将軍了。”
……
馬車停在蘇府門前時,天幕已然被濃墨似的黑吞并。
蘇蘭澤問迎上前的奴仆:“母親如何了?”
“回家主的話,老夫人聽聞表姑娘安然無恙,用了一點羹湯後便歇下了。”
“也好。你遣人去收拾兩間客房出來,再叫膳房弄點吃食到我房裡來。”
蘇蘭澤說罷,轉身看兩人:“你們随我來。”
三人一路走,走進滿目蒼翠的後花園。
談令儀打量四周景色,心中思索:現今是春時,各府後花園都開着各色奇絕的花,沒有一個府邸如蘇府這般,滿目綠植,好像一株花都沒有種。
直到他們邁入一個落鎖的院中。
院中一條鋪着白卵石的小徑通向主屋方向,餘下全種滿了绮麗花卉,繁花錦簇,美不勝收。沿着小徑前行,順着一條分岔出的路繞過屋舍行至後院,滿地、滿牆、滿樹,全是花,仿佛置身花房一般。
談令儀勉強在惹眼的花中瞧見一架秋千,秋千索被花藤纏滿,在夜風中微微搖晃。
蘇蘭澤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開口道:“阿凝、輕鴻、小霜,她們很喜歡那架小秋千。每每小霜入府,她們便圍着那架小秋千,三人輪着坐,我說‘你們三人擠那一架秋千有什麼意思,再給你們做一架’,她們‘咯咯咯’笑着,說每個人都有得坐就沒意思了,然後兩人坐,一人推……真是,花一樣的女孩子。”
他的眼神明顯惆怅,似乎放開思緒回到邈遠的年少時,想着想着,眼底便有了淚,他低頭去拭時,才想起來同他們解釋:“這是阿凝未出嫁時的居所,輕鴻是阮氏之名。”
談慕珩清亮的眸光變得暗淡,眉宇泛着淡淡的清愁。
談令儀輕歎一聲,擡手摸了摸他的頭。
府裡人總喚他母親為“阮氏”,如果阮氏沒跟他提過的話,這大抵是他第一次聽見母親的名字。
“那名為‘小霜’的是哪家貴女?”
“小霜?是衛家的姑娘,閨名岑霜。”
“這位姨母可有婚嫁?我與阿弟過些時日便去拜會。”
蘇蘭澤搖頭歎道:“她走得早,嫁給太子珏,死于東宮那場冤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