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一扭頭,她瞳仁微微收緊——晴日白雪般的少年身側,銀鐵面具倒映的餘晖晃過她的眼。
殷灏也在?
但他今天戴的面具跟從前戴的不太一樣,今日戴的這張面具像一個逗号,露出左臉頰以下以及唇瓣位置,像是方便吃東西一樣。
她目光右移,眼神變得暧昧鄙夷。
是個舞樓,眼下正是經營的時候,千嬌百媚的舞娘們坐在窗口,輕紅軟袖随着略過窗邊的風飄搖,無需做什麼,便勾走許多行人心魄。
裴琢雪雖對談令儀的生分有些不虞,但他很快掃淨這種情緒,笑言道:“這麼晚了,兩位表妹怎還在外頭?”
“馬車半途壞了,隻好走回府了。”談令仁軟綿綿開頭,聽起來又嬌又可憐。
“我這回出來沒坐馬車,不若這樣,我送你們回府罷。”說着,裴琢雪轉頭同殷灏道,“安王殿下,時候不早,臣子這兩位表妹在路上走不太安全,還請殿下稍等片刻,待臣子……”
“小侯爺,沒事,還有奴仆在呢。你不要誤了同安王殿下的正事才好。”談令儀打斷他的話,而後拉着戀戀不舍的談令仁飛快走開。
她說的太快,裴琢雪還沒反應過來,她便走了五步開外。
他上前兩步,正要說話,一側銀面人便開口道:“她們拐過這條街後便是長平街,街上巡兵多,不會出什麼事。倒是唐公子他們已然在樓裡等待,本王多等一會兒無礙,那幾位怕是等久了會不太高興。”
裴琢雪收回目光,颔首道:“殿下說的是。”
“那麼,裴公子,請吧。”
裴琢雪擡眼掠過銀面人微彎的唇角,莫名覺得熟悉。
他同安王是不熟的,方才在這裡碰見,聽他說也是應了唐明的約。
兩人并肩入樓。
此地雖為舞樓,但私下總會做一些别的心照不宣的生意。
裴琢雪是出了名的潔身自好,格外瞧不上這種場所,也瞧不上混迹這等場所的世家後代。可世家公子,總要做一些人情往來。他避不掉應酬,隻能一次次冷臉推開偎進懷中的舞娘。
這次也是一樣,他滿心嫌惡,尤其方才見到仙子一般的談令儀,他更是對這些尋常花卉無動于衷,落座時也做好被同伴調侃的準備。
不過這次,被其他世家公子揶揄的不止他一個。
安王唇畔浮着笑,一個舞娘瞧見了,大着膽子往他懷裡闖。被他毫不留情推到另一位公子懷裡的時候,舞娘才意識到此人唇角的笑有多陰冷無情。
一旁正欲給裴琢雪遞酒的唐明注意到此處風波,看着泫然欲泣的舞娘,他抿唇一笑,舉着酒杯遞給殷灏,開口道:“安王殿下真是不憐香惜玉啊。”
銀面人淡然擡手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待酒液順着喉管滑進胃裡,不置一詞。
蝴蝶振翅而飛。
……
談令儀平安回府,這才松了一口氣,喚人來給自己打了一桶熱水,舒舒服服洗了一個澡,而後窩在床上,美滋滋打開志怪話本看。
沒有各種男嘉賓打擾的日子簡直不要太舒服,若不是燈油欲燃盡,她真想痛痛快快看一通宵的話本。
談令儀吹滅發暗的燈火,仰躺在床榻上,閉上眼想來日經營鋪子的事。
诶?她猛然想起,她回來後還沒問談慕珩事情辦得如何。畢竟在外面時一直精神緊繃,生怕邁入什麼限制級劇情,一回來後就松懈下來,一時間忘了談慕珩。
這個時辰……也不算早了,談慕珩應該已經睡下了,也隻有那些翻窗的男嘉賓才會不睡覺瞎鬧騰。
談令儀翻了個身,軟絲寝衣薄薄覆在她身上,像一身月光披在身。
談令儀彈坐起來。
她想起白日碰見的裴琢雪,又想起了原著裡他的劇情。
據室友所說,他被人下了情藥,把持不住自己,闖進女主的房間,然後兩人就醬醬釀釀……
他平白無故,會在哪裡被下情藥呢?
那時滿樓紅袖招的畫面浮現在眼前。
那種地方,有助興的藥,實在是再尋常不過。
白日她被劇情推動出府,或許就是讓他見上一面,好在中藥之後第一時間勾起他的情念。
談令儀幾乎是連滾帶爬地翻下床,草草套上鞋,随意披了一件外袍便往外面沖,好似再遲一些就會被第一位男嘉賓堵在房中予取予求。
她不敢找婢女傅母進來陪,上回安王出現在此處,以防奴仆察覺,給院裡下了迷香。所以他們這樣的人,要弄暈礙事者,太容易了。
她必須要離開這裡。
但是風風火火沖出院門,談令儀深思還是太莽撞了。
她又能去哪呢?
去任何一個有人的院子都難以解釋她今晚的異樣,随意找個沒人的院子倒可以,但她根本就不知道哪個院子沒人,萬一翻進有人的院子裡,被迫編理由倒是小事,被人當做要偷什麼那真是百口莫辯。
思來想去,便隻剩一個去處。
談慕珩院裡。
他院裡唯他一個,不會引起什麼轟動,而且這孩子性格軟,就算有疑惑,也可以用來問鋪子的事敷衍過去。
打定主意,談令儀是片刻不敢停留,狂奔至那道破敗院門前。
她小心翼翼推開門進去,發現屋中燈火微亮。
還沒睡?
談令儀合上院門,踩過地面上月光勾勒的樹影,遲疑片刻,輕輕叩響房門,而後低聲喚道:“阿弟,你在嗎?白日你說我有事可以直接進院,我便貿然進來了,有沒有打擾你歇息?”
屋裡靜悄悄的,唯餘燈光輕晃。
談令儀抿唇,正欲敲門,便聽到裡面傳來一聲碎瓷之聲。
“阿弟?”談令儀心中奇怪,問道,“你還好嗎?”
裡面一聲不吭,她緊張伏在門上,竟然隐約聽見什麼粗重的喘息,像瀕死之人彌留之際的最後一口氣。
她等不住,用力推開門。
脆弱的燈火險些被灌進來的風吹滅,它穩住扭曲的身子,以微弱火光照亮室中情景。
談令儀在看清眼前情景的一瞬間,心髒頓時停了一拍。
隻見談慕珩伏跪在地上,冷白手中緊握着一個碎瓷片,掌心有殷紅血液源源不斷地流出,在白皙手腕上蜿蜒。
談令儀箭步沖上前,半跪在地上拿走他掌心的碎瓷,低頭專注看他傷口,嘴裡念念有詞:“你這孩子是傻的不成?晚上弄碎了瓷器不要管,等白天有亮光的再找,你看,弄傷了,你這兒有沒有傷藥?”
她目光一直膠在他的傷處,于是便沒有看到他晦暗不明的眼神,直到那聲喑啞的輕喚說出口。
“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