媞妮失蹤了,在婚禮的前一天。班魯多先生瞞住了這件事,到婚禮後才告知艾蓮娜。喬瑟夫一周去前往戰場,将這消息帶了出去。
城外是有狼的,它們并不大膽到會靠近人,卻沒有一刻不在窺視着家畜們。農人們被攻擊的情況屢見不鮮,甚至有人将棄嬰抛棄在它們出沒的地方。那片傳說中的殘骸之森離班魯多家的所在有一片距離,大雨也沖走了所有可能的痕迹,但他們還是找到了媞妮殘破的衣物,就在滋養了這座城的動物們的家園。
是迪奧主動問的,和喬納森處在不同的小隊,他們在一次合戰時打了個照面。他輕描淡寫說出口的問題,再一次收到了喬納森的怒目。他看着迪奧懷裡摟着的陌生女人,要沖他大吼,但想到應當尊敬死者,喬納森放平了聲音。
“她死了。”他說:“死在母狼的口中,會比我們死得光榮。”
至少,媞妮會回到自然中去,不像他們,同雇傭兵們作戰,最後連長矛下的人是敵是友都會分不清。
将軍給他們鼓勁,作為貴族家的孩子,過場形式大過實質,不到萬不得已,他們不會被放到最前面。迪奧·布蘭多,喬斯達家的樣子,這一日卻自請去打頭陣。長子死亡會怪罪将軍,影響仕途,養子有些許不同。看到迪奧出現在陣前,喬納森很是驚訝,他先前的請求被拒絕了,迪奧卻能得償所願。他去找将軍理論,沒有得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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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與死,這是人必須走過的路,但又有着明确的界限。塗滿了武器的紅痕,也吞沒了迪奧的雙手,他大吼着揮過盾牌,在馬上将一個又一個敵人打倒,血沖得身體不聽使喚,如一頭猛獸。他以為父親從未被母親的死去難受過,現在想來,至少在得知她死去的一個瞬間,那個世界上最不堪的人會自我忏悔。這樣的悔意會随着時間過去,還是會在日後不斷将他侵襲,用再多酒精也無法填滿,迪奧不知道答案。
他的雙眸發紅,是本身的顔色,也是被他人的鮮血映照出的,狼是怎樣撕扯獵物,他就怎樣對待敵人,媞妮的皮膚滑過他手中的觸感,那份溫熱用眼前的鮮血重現。清醒來過一個瞬間,又很快被酒精沖走,他呼喚擁抱着的女人的名字,每一個都是她,她們咒罵他,他全然不曾放在心裡。
“孩子怎麼樣了?”他對喬納森問出了多麼愚蠢的問題。
他隻得到了沉默。
城外領土的争奪在繼續,城内也發生着變動。皇帝的死亡,新皇的上任,貴族的起起落落,擁有悠久曆史且永遠效忠更明智者的喬斯達家屹立不倒。媞妮的房間早就住進了新的人,而她竟什麼都沒留下,沒人見到她的最後,除了這一片荒郊。
迪奧站在媞妮的墓前,是班魯多家特意為她找的地方,班魯多先生說是艾蓮娜的安排,媞妮生前在班魯多家的些許日子,都愛坐在能看到河的山坡上。
“我不讨厭雨天。”她說。
“那和喜歡還是有很大區别。”他說:“你怎麼連自己都不明白?”
“我明白的,”她說,“迪奧,我喜歡你,我愛你。”
她還是不曾懂得什麼是愛,迪奧想。在曆經戰争的折磨後,他站在有着長草的,想着一個死去的人,竟會如此平靜。或者說,麻木?戰争抹去了他對過去的記憶,他甚至已經沒有那樣厭煩喬納森了,對于媞妮,曾有過他的孩子的女人,他的腦袋中留下的,有關她的美好片段還多上一些,遠勝過兩人最後的日子。不過這也是他最後一次前來,在凱旋式上,他就騎着馬行在将軍的身旁,他會得到新皇的重用,娶一個對他有所幫助的貴族妻子。至于媞妮,迪奧轉身時就已要将她忘掉,他進入宮殿參加宴會時,心中已在盤算他将獲得的賞賜。
戰争持續了一年,迪奧·布蘭多雖沐浴在死亡中,卻也花了時間将他出生的城市重新認識了一遍。每一家的人占據了怎樣的地位,哪一家有待字閨中的女兒,迪奧全都逐一了解了。喬納森已經成婚,迪奧最為喬斯達先生家的養子,又在戰場上幫助帝國得勝,皇帝此次必然會賜予他一樁婚姻。
迪奧已有先見之明,在軍中結交了一位元老院貴族,他也同這位兄長訂下,要娶他妹妹的約定。
皇帝規定,進入元老院的人不得在海外擁有财富,但這位貴族早将海外财産安排親戚持有,他表面上是為了帝國的人民着想,實際上卻比其他任何張揚者都擁有更多。隻要将他的财産占為己有,人們加以繼承,迪奧知道,有朝一日,自己也會登上皇帝之位。
帝國的皇帝并不靠血緣傳承,而是有能者擔任。如今的皇帝也曾是一位貴族,将他推上這位置的,是隐于幕後的元老院議員。迪奧對他了解得也不多。不說從未見過面,就連喬斯達先生也說,那人幾乎不在人前現身,就連他也多年沒有見過,可對方的家族始終存在着,正如建立這羅馬的第一塊磚,永遠都隐藏在皇帝人選的身後。
這次前任皇帝逝世,新皇登基,來得其實算突然。一年光景,城中大變,無法适應的反對者在這一年内也接連去往海外,死于家中,關入監牢,或是韬光養晦以避風頭。總之全都沒了動靜,在新皇登基之日,沒有一人是不将他承認的。
喬斯達先生的認同,是出自這些能城市大抵風調雨順帶來信任,迪奧卻想要将他日後可能會遭遇的敵人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