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和東方仗助見面,是幾年前的事,甯甯不大記得了。
那年的東京格外炎熱,近海的杜王町已過了祭祀的日子,人氣散去,無比涼爽。中元節來得比往日都晚,學校也因此推遲了開學的日子,讓學生們有時間回家去。
那年她大三,其他人要開始考慮出路,而她的去向則已被定下,因而顯得悠閑自在。到了車站,祖母一如既往來接她,開着那輛上了年紀的古董車,得到了衆人矚目。
甯甯曾聽别人說,祖母在杜王町有個外号,叫做“巴黎婆婆”,聽上去好像是恐怖童話裡的稱呼,實際上是說祖母打扮時髦。
的确,甯甯沒見過祖母不化妝就出門,相較之下,她穿着方便行動的襯衫和闊腿褲,明明是從東京來,卻好像是土生土長的鄉下姑娘。
祖母倒是從未诟病,大概甯甯不愛打扮這點,讓她感到安心。
早晨被接回來,晚上就會被送走。兩人唯一的目的地是墓園,因而甯甯每年都坐早班車來,見到祖母就開始打哈欠,嘴上卻還是會說一句:
“不如我來開車吧。”
“那我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會知道。”
用如今的話來說,祖母很毒舌。
沒落的華族後裔,到底怎麼成了這樣,甯甯聽母親提到過些許,但未曾從祖母口中聽到半分。
哪怕是在遺物中,她能尋找到的線索也不多。
或許也因祖母性情,甯甯從小就不是個會同人頂嘴的小孩。除了祖母要将她送走的那年,鬧得天崩地裂外,甯甯對吵架是避之不及。雖說有必要的話,她一定能赢。
早晨掃墓的人比白日更多,東亞的墓園不是适合人們約會和靜心的地方,到底對先祖存在着頗多敬畏,對逝世者則會懷有無法和從前一般靠近的疏離。
祖母澆水,甯甯擦拭。父親和母親的屍體都沒能找到,兩人失蹤的時間卻早到了要被判斷死亡時長,祖母因而去申請了死亡,沒同甯甯商量。骨灰盒裡放着的,隻有母親的結婚戒指和父親的一條領帶。
甯甯對此很不服氣。
父親就算了,但對于母親,甯甯并不認為她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至少母親将戒指留了下來,就放在家門口的郵箱裡。
沒有對祖母提起過的想法,今日卻說到,大概是甯甯要加入公務員的系統,覺得總算能完全靠自己生活,因而多了不少底氣。
聽到她被内定,祖母不悲不喜,隻說“好好做就是”。兩人便也無話,直到甯甯點燃了香,在祭拜了後,盯着刻在碑上的名字,喃喃道:“說不定,媽媽還活着。”
“說什麼傻話!”
早晨八點的墓園,已有不少人了。衆人都安靜地思念,細碎話語不成聲響,祖母這一聲,同撞鐘般敲進了甯甯的心髒。
到底是為什麼呢,祖母如此堅信,又到底是為什麼,自己這樣抗拒。啊,後者當然是有理由的,可祖母念叨了不知多少年的“這裡有危險”之事,簡直就像是天方夜譚。
為了這一句話,甯甯是付出了無法停留在故鄉的代價的。
其他人都看了過來,甯甯不想起事端,但對于威嚴祖母的怒目而視,她還是回了一句。
“怎麼不可能,”她說,“當年東方家的大叔說過,也有人就這樣消失,逃走了。”
東方家的大叔是鎮上的警官,他比母親大上十幾歲,同祖母又差着年紀,叫爺爺顯得太老,甯甯就叫他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