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裡克想,自己大概是看錯了。
戈雅用平常速度吃着蛋糕,喝着飲料,在别的孩子笑她父親誇張的打扮時,她也沒有顯出絲毫不快。
“他一直這樣,媽媽去世的時候也醉倒在路邊,回來看見她沒了呼吸,他放聲大哭,好像世界上隻有他一個人愛過她……但不到半年,我的……弟弟……就出生了……”
戈雅推着自行車,恩裡克走在她旁邊,兩個人走得非常慢。
在她采購家中物品,準備回家的路上,是恩裡克在校外唯一能她講話的時刻。
媽媽向戈雅的父親發出了邀請,希望他們全家來做客,戈雅的父親笑得很大聲,說了一番頗為譏諷的話,意思是早就聽說過普奇家的富裕但這些他全都看不上,會讓自己的女兒來這樣一所私立的小學讀書是因社區自以為這是“施舍”而給出的政策。
“隻要我想走,随時都能離開,和你們住在帶花園房子裡的人不同!那裡對我來說就是監獄!”他莫名其妙就生氣了,大吼戈雅的名字,拽過她的手往外走。
戈雅的腳步遲疑,最終跟着她的父親離去,吃了一半的蛋糕她還拿在手裡。此後兩三日,她沒有來學校,說是生病了,恩裡克多少有些在意。
“……她看上去是個好孩子,但她的父親實在惡劣至極,竟然對着第一次見面的人說出這麼過分的話!”恩裡克聽到媽媽這麼對爸爸說,“還是讓恩裡克同阿拉巴家少走動為好吧。”
“你隻見了他一回,也不能這麼笃定,不是麼?”爸爸的聲音響起:“每個人經曆過的都不同,像我的祖先,在剛來到這片土地上時也是備受欺辱,或許是遭遇了很痛苦的事,付出了努力卻得不到,有太多原因,固然這些話很過分,不是說對方就是壞人。這是一片自由的土地,人們有權說話。”
“雖然……你說的也是,既然活着,就會有覺得命運不公的時刻,我……我也偶爾會想要向神問清楚……”
“好啦,不說了……”
恩裡克知道,母親是又想起了弟弟的事,那個自他第一次聽到名字起,就長眠在地下,從未見到過的弟弟。他幻想過他的模樣,據說弟弟和他是異卵雙胞胎,也就是說,多米尼克有着和佩拉一樣的白皮膚,眼睛是什麼顔色的呢,剛出生的嬰兒瞳孔隻有混沌,爸爸和媽媽也不清楚,如果他還活着,會和自己在一所學校讀書,一起上課麼,他會是怎樣的人,為什麼自己活了下來,弟弟卻死去了呢,他不知道。
他和從前一樣對戈雅,甚至和她關系更好了些,他從她的身上汲取了能量,他學會了沒有任何意義的笑,隻是因為笑,人們對他的态度好像就改變了,在街頭壞孩子們嘲笑他時,他也不再反駁,隻是對他們笑笑,首領上前質問他怎麼笑成這樣。
“你們想和我認識,成為我的朋友吧。”恩裡克說:“想到我家裡玩嗎?”
他本就是擁有的人,給予是他的施舍,他也要求回報。
此後,街頭的孩子們都将他禮貌相待。
恩裡克好像明白了交換是怎麼回事,人對彼此擁有需求,希望是相對的……
“戈雅,這個給你。”他遞出禮物。
裡面是一條圍巾,戈雅戴着的這條太舊了,他和媽媽說戈雅的生日要到了以後,媽媽和他一起選了一條圍巾,用他的零花錢付的錢。
對于阿拉巴家,媽媽頗有意見,但對佩拉,她隻有同情,恩裡克感受不到,他隻覺得,他是戈雅在這座城市裡認識的第一個人,她希望做他的朋友,那麼,他也自然和她成為朋友,至少目前沒有壞處,況且,他全然不讨厭她,她讓他察覺到了許多未曾注意過的,讓他逐漸成長,可以說他是喜歡她的。
“謝謝。”戈雅打開禮物,看到圍巾,不知怎麼有些愣神。
“怎麼了,你不喜歡?”恩裡克問。
佩拉搖了下頭,又接連搖了兩下:“沒有,我喜歡的,謝謝。”
“幹嘛和我這麼客氣,喜歡就好。”
戈雅點頭,将圍巾拿出來,往脖子上套,但冬日衣服多,她稍顯遲鈍。
“我來。”恩裡克上前,很自然地拉過圍巾,就像平常給佩拉整理一樣,給戈雅戴上,又說:“舊的就扔掉吧。”
他拉過她的舊圍巾,脫線的薄圍巾被他攥在手裡,戈雅一下拉住他的手腕,力氣很大,讓普奇因吃痛皺了眉頭。
“不要扔掉。”她一字一頓地說:“不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