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王老夫人拍向床榻邊緣，手上戴着的金玉指環撞上木雕的紋路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你如今入仕不久，聲名何其重要，怎能置身風花雪月的流言中心，渾不愛惜自己的羽毛？！

好在如今你身上不過是個閑職，告假數月不是什麼難事。

讓你出門遊曆，一來是為了避開眼下的閑言碎語，二來你也可趁此機會結識名士，清談論道，增長學識。

順便，也去那尋一尋你那癡迷煉丹，常年在外的父親。若能勸動他回家，也算你們盡了一份孝心。”

如此，王冕思索片刻，還是點頭應下。

見他答應，王家老夫人的語氣有所緩和，又叮囑了幾句，無非是路上小心，修身養性之語。王冕一一應下，見祖母已然有疲倦之色，便起身告退。

收拾行裝一夜未眠，天還未亮時，一人一騎悄然離京，奔往完全未知的山川河流。

*

日落時分，斜陽照在滿宮绯紅的琉璃瓦上映出富麗堂皇的錦繡光輝。

壽福宮裡靜得出奇，廊庑下的宮人寂靜無聲地伺立在角落，連個大氣也不敢喘。

近日扈太後稱病足不出戶，聽到些吵嚷動靜就怒氣沖沖讓拉下去杖刑。壽福宮裡裡外外戰戰兢兢，連素日裡扈太後愛逗上一逗的鹦鹉“赤玉”都叫總管太監林公公極有眼力見地送去小兒坊暫養。

也不光隻壽福宮裡宮人瞧得清楚，阖宮都明白，扈太後這是在生長公主的氣呢。

真病假病且不論，總之扈太後就是要顯出自己是被長公主氣病的。

“陛下駕到！”

少帝一身明黃朝服，跨進内殿，扈太後正卧在美人榻上閉目養神，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太監跪在榻邊舉起剛剝好的一粒葡萄送到她嘴邊。

“母後，兒臣可是來得不巧？”

扈太後睜開眼，待咽下那粒葡萄，才揮手頗為慵懶地讓小太監滾出去守好門。

“難為陛下還記得哀家這母後，眼下天色還早，還以為陛下會照常出宮遊獵去。”

“母後玉體抱恙，兒臣如何能放心出宮遊獵。”

扈太後嗤笑一聲，被這麼一哄心情好了許多：“如何，外頭可都知道哀家這病是被氣出來的？”

少帝在榻邊坐定，拿起果盤裡一粒葡萄，懶得剝皮直接放入口中：“母後親自派人去辦的事，自然是都知道了。”

見扈太後臉色并無歡欣之色，少帝立刻又補充道，“今日便有幾位朝臣提起此事，還有人上書谏言。母後放心，想來再過兩日，皇姐不顧皇家體面和母後拳拳愛子之心的不孝之名便在邺京内外都坐實了。”

扈太後的眼底這才現出些高興的神色，“她自小被寵壞了，别的事可以依她，可她萬不應該為了個洗硯的賤奴把我們的臉面也一起丢盡！現如今，也該讓百姓看看，他們又敬又愛的長公主原是如此任性不孝，有悖人倫！”

少帝差點冷笑出聲：“母後切勿動怒，仔細傷了身體。皇姐有失妥當的又何止這些，母後可知那書僮出身何處？”

“他能有什麼出身，琅琊王氏仆從衆多，想必是家生子吧，世代為奴為婢的貨色......”

少帝嘴角微揚，“若是家生子想必會更懂些規矩，早在賞花宴上便無聲無息拖走了，倒省了這後頭的許多事。”

他語氣神秘，聲音也低了下來：“他名叫詹信，原籍西甯。”

“什麼！西甯？！”扈太後震驚，剛進嘴裡的葡萄險些落地。

“不錯，确實是西甯。”少帝見了扈太後的反應，不知為何有些自得，笑意漸深，有意将語速放慢道，“他親口承認是在十歲那年南下逃荒才進的京，且父母幼弟皆亡于途中。”

扈太後心裡一咯噔，“他倒命硬，那年不知餓死了多少流民，他小小年紀又是孤身一人長途跋涉，竟還能活着進京。”

說到這裡，她不高興地癟了癟嘴，“怪不得，赤睛大蟲那樣的猛獸竟也折于他手，想來是命太硬，什麼都能教他克死。”

少帝眼眸微垂，“皇姐糊塗，父皇就是為着西甯大旱一事而天年早終的，她如今卻還要嫁這麼個西甯莽夫。”

“可不是。”提起先帝，扈太後拿起帕子抹眼睛，“婚事将近，可恨眼下再無什麼好的法子可以既不傷皇家體面又堵上悠悠衆口，順順利利地了結這麼件荒唐事......”

少帝握住太後發顫的手指，安慰道：“雖不好再尋計阻止他們成婚，可這驸馬出身微寒，全然沒有家族助力，便是大婚後也隻不過是換個名頭繼續當牛做馬罷了。且到了那時，他的命也等于是完全捏在了我們手裡。”

扈太後眼眸一亮，想起什麼，“那日校場最後一關，哀家說過若他降服赤睛大蟲，便賜他一軍職。”

少帝笑道：“如此正好，依兒臣看，不如就選個那種看起來風光，實際上回回都得打前鋒，且随時要出頭賣命的位置給他。

沙場上刀劍無眼，一個無權無勢的驸馬而已，多的是機會讓他馬革裹屍，永不還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