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内的氣氛一時間變得有些微妙起來，彼此交錯的吐息聲中，黎元儀自覺心跳速度一點點攀升，好在詹信靜默着沒有看向她。
她乖覺地垂眸，一動不動。兩人就這樣保持着略顯怪異的姿勢，安靜地沉默着。
廟外雨聲漸停，屋檐上垂落的水滴墜入地面彙進水窪。
詹信跨過門檻，拇指無意識地在懷中人腰側摩挲過，惹得黎元儀不自覺一顫。
詹信腳下随即一頓，片刻後，他擡頭看了看天色，聲音有些沙啞，“殿下，雨停了，今日不宜再練，我們該回去了。”
黎元儀慌忙松開手，在檐下站定，帶着幾分不自然的聲音低低道：“多謝。”
詹信後退一步，“殿下沒事就好。”
見詹信轉身去松解開木柱上拴緊的缰繩，黎元儀暗暗呼出口氣。
詹信牽過飛雪，伸出手，“雨天濕滑，有臣扶着，殿下安心上馬。”
黎元儀看着他伸出的手掌心，心中忽然生出一絲異樣的感覺，她擡眸看着詹信将手搭在他掌心。
他面上一派坦然之色，沒有一絲波瀾痕迹。倒是打消了她方才一瞬的荒唐顧慮。
詹信的手很溫暖，黎元儀剛踩着馬镫還未使力上馬便腳下一滑，詹信眼疾手快立刻穩住她，黎元儀聽到他在身後低聲說了句——“殿下，得罪了。”
随即，她被穩穩地托舉上馬背，他的動作很輕柔帶着幾分小心翼翼，确定她在馬鞍上坐穩後，再次立刻收回了手。
黎元儀垂眸看了詹信一眼，發現他悄悄将她垂落的衣擺整理妥帖了。
那股怪異的感覺再度回到她心裡。
詹信已回身去解另一匹馬的缰繩，黎元儀扭頭，視線不自覺飄向方才短暫停留的廟内，當她的目光落在滿是灰塵、顯得有些破敗荒涼的月老像上，不由怔了怔。
月老像前不知何時擺上了兩塊點心。
*
黎元儀和詹信算趕了個巧，一路策馬揚鞭趕回府，雨蓮已等在前門巷口，三個人還沒進到内院，天又下起了綿綿細雨。
淅淅瀝瀝的雨聲隔窗依舊聽得分明，黎元儀解了周身濕哒哒的衣物，泡在熱氣騰騰的浴桶裡，她舒服地閉上眼睛。
約莫過了一柱香的功夫，雨蓮捧着個琉璃匣進來。
黎元儀奇道，“你今日出府在外可有淋雨？不必急着伺候我，你也梳洗梳洗換身衣服，要是捂着濕衣服着涼，那可就難辦了，你是知道的，我身邊可不能缺了你。”
雨蓮笑道，“多謝殿下關懷，奴婢一路上倒是沒有淋雨。想着殿下騎馬必然乏累，方才好一頓翻找才尋出了這一匣的物件。”
“這匣子裡頭是？”
雨蓮嘻嘻一笑，“公主大婚前，奴婢仔細收拾的，這裡頭全是各式各樣的玉推、玉柄、五珠球、還有幾個美人錘。奴婢替殿下敲錘敲松快松快，待解了乏，明日才不會全身酸痛。”
黎元儀聽話地伸出胳膊讓她敲打，“今日的事你都辦妥了？”
雨蓮點頭道，“殿下放心，我表哥說打聽崔女官家的事包在他身上，他常年混迹江湖，認識的人也多，很是有些門路，不出五日便能将消息全須全尾地遞來。”
雨蓮望向黎元儀一眼，“還有柳小姐的事，殿下也大可放心，哥哥和他那些弟兄們每日換人暗中輪值着，必出不了亂子。”
黎元儀輕笑，“你和你哥哥辦事，我自然很是放心。這兩樣差事用着的人多，你記得每月去賬上支銀子，若有不夠便與我提，萬不可短缺了辦差事人的好處，以後用人的地方還多着。”
雨蓮往手上潤油，三兩下搓熱了，替黎元儀輕輕按捏肩頸處，“奴婢知道了。”
黎元儀舒服地又閉上眼睛，“這麼些日子過去，上回我們送去柳小姐家的藥材不知還剩多少，大婚時從宮中帶出的藥材都收在庫房，你記得按時讓人悄悄遞到柳府門外。
柳小姐她身子弱，這藥材如今市面上依舊難尋，若是不送去，隻怕她難熬得很，你替我多上心些。”
雨蓮嗔了一聲，“殿下說的話，倒是沒得羞臊了奴婢。奴婢按殿下吩咐辦差，天經地義，哪裡還要殿下謝我！”
雨蓮手指挪移，一下一下捏着黎元儀的肩膀，她突然想起什麼，“殿下今日同驸馬一道跑馬，可有發生什麼趣事？”
這話甫一傳入耳中，黎元儀腦中就浮現起她撞見兩隻老鼠後尖叫着蹦到詹信身上，活脫脫一隻八爪魚的畫面，她浸在浴桶中的身子登時打了個激靈，滿臉绯紅。
“胡說什麼呢，去京郊跑馬，一路上除了花就是草的，都沒碰見什麼人，哪有趣事？”
雨蓮原不過随口一說，卻見黎元儀立刻鬧了大紅臉，心道了不得，這一趟跑馬必是有什麼事發生了！偏又碰上了個嘴硬的主子，除了花啊草啊的什麼都不肯說，隻得苦苦壓制住心中的好奇難耐。
雨蓮咬牙切齒，原以為這驸馬是個老實巴交的，話都從不多說一句，倒看不出來，還有些本事......
跑馬耗了力氣，黎元儀沐浴後頓覺餓得厲害，她原本打算和詹信一起用午膳，未料詹信洗漱收拾了一番後已經去了文淵閣。
她便作罷，屏退衆人，與雨蓮一道慢悠悠享用起美食來。
期間有人在外間通報，說是崔女官求見，黎元儀隻說自己跑馬後累乏困倦，稍後便要午歇，搪塞着把人打發了。
原隻是随口一說，未料黎元儀的這頓午膳果真越用越困，到最後困倦的眼睛都耷拉起來，連坐都坐不住。
她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往美人榻上一歪，不出片刻便香甜地睡了過去。
也不知睡過去多少個時辰，待黎元儀再睜開眼，窗外的天竟然都黑透了。屋内靜悄悄的，隻點了一盞燈，她支起身，伸伸胳膊，伸伸腿，想來是午膳吃撐了，到了此刻仍不覺得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