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傅椿生起身抱拳,黎元儀見他又要直直躬身下拜,不由苦笑,這人是個實心眼的,不會油嘴滑舌,隻會一拜再拜......
她擺擺手攔住了他的動作,歎了口氣,“你先不要着急,聽本宮說完。
此次出征,驸馬麾下隻三千将士,可叛軍卻号稱兩萬之衆,且坐擁三州地方供給,據黑石峽地勢之險屯兵駐守。
想來,但凡是知情者,都明白實力之懸殊,此行無異于以卵擊石,避之唯恐不及。你和你的弟兄們不明真相,這才......”
傅椿生卻搖搖頭,打斷道:“我和弟兄們正是知道此戰兇險,等閑不會有人湊上前來出征,這才下定決心,一齊到公主這裡來求個出路。”
這話卻把黎元儀說糊塗了,她看向傅椿生,他底氣十足,眼神不見半絲閃躲,無端地教黎元儀信了他所言不虛。
“你們求的是什麼出路?”
“可以向上走的路。”
黎元儀沒能掩住眼中的驚訝,可随即也回過味來,這當然是實話,這世間能教人豁出命去搏的又能有幾樣?
“我同這五百多個弟兄一樣,出身不好,年少時就出外謀生,走南闖北好些年,過得多是刀口舔血的日子。
可不論我們做得再多,也總不得人賞識,反而處處被壓制。辦差辦得好,沒有一句誇贊。可若是出了什麼差錯,還沒等得到消息,人家就已經把預備好的小鞋給我們穿上了。
再呆下去也是永無出頭之日,這才灰了心,混迹江湖,做些小買賣糊口。”
黎元儀靜靜地聽着傅椿生的話。
傅椿生原本擔心她中途喊人趕了自己出府,卻見此刻她仍耐心地聽下去,眉眼間也并無厭煩之色,不由心下感激。
“我們雖是些江湖刍狗,但都是真心崇武之人,農閑買賣幫工之餘,每月裡都能擠出大半功夫團練,刀劍弓馬娴熟。
隻恨空有一身本事,卻效力無門。
此戰危機重重,若殿下和驸馬不嫌棄我們這些刍狗,就請給個機會讓我們上戰場罷。
隻要有用得上的地方,我們必将盡全力襄助!”
這番話說的情真意切。
聽到這裡,黎元儀徹底明白了為何在此關頭傅椿生會将投名狀遞到她眼前。
與其說,他們是為了獲得順利投軍的捷徑。不如更确切些,他們是實打實做好了以命相搏的準備。
隻為博一個公正的、被看到、被評價的機會。
黎元儀沉吟片刻,再度看向傅椿生。
他面容緊張,手不安地攥着,看着她仿佛是在看一個能一錘定音,就此決定他此生命運的判官。
“傅大哥。”黎元儀的聲音很輕,這三個字卻把傅椿生吓了一跳,連連擺手稱不敢。
“旁的事我都不過問,隻最後再同你确認一句——
你與你身後的所有弟兄,心中所念可都如你方才所言,絕無半絲半縷勉強之意?”
傅椿生從懷中拿出一本小冊子,雙手呈遞到黎元儀面前:
“來公主府前,我們所有決意随驸馬出征的弟兄都已按下血指印為證,殿下一看便知我們的決心。”
黎元儀打開冊子,張臂展開,映入眼簾的是三個大字——“生死狀”。其後是一排排一列列、整齊劃一的名字和血指印,字迹和血印力透紙背,她移目望去,眼眶漸漸發熱。
把冊子妥帖收好,黎元儀心中已有主意,揚聲喚了句“來人”。進來的是雨蓮,她眼睛還紅着,卻是一直沒走開,隻躲在門外候着。
黎元儀拍了拍她的肩膀,“去請驸馬來,就說我有要事與他相商。”
詹信來得很快,進門見到屋内還有個傅椿生,怔了怔。
黎元儀介紹了傅椿生的身份,将方才的事也都悉數告知。
偏廳裡随即靜了一瞬,詹信的拇指在那冊血指印的紙頁邊緣摩挲良久:“我自然是萬分願意的。”
他話音一頓,“隻是...陛下金口玉言,既說了是撥三千龍虎軍出征,又會命一位督戰輔将随行,隻怕是不能夠讓我再帶上旁人襄助的。”
聞言,傅椿生面上露出失望的神色,繃緊的雙肩也一點點沉了下去。他垂下頭,極輕地歎了口氣,正想開口告辭。
黎元儀眼睫輕阖,露出了極淡的笑容,再度擡眸的瞬間眼中精光閃過,雖仍是語調平平,話音落下卻是擲地有聲。
“眼下确不可公之于衆、太過張揚,但我們大可以暗度陳倉,待大軍出城後,讓傅大哥率人以公主府府兵的身份随軍出征,襄助平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