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傅椿生讪讪地掰開手中粗馍,大咬一口,聲音愈發壓得低了——
“這一上午,末将可聽到了太多關于将軍的閑話......”
傅椿生大拇指捏着食指尖,朝詹信比了比,“不少人從前對将軍,的确是,心懷了那麼點芥蒂...可眼下已大不相同!不少将士親眼見證了将軍在西北一戰中的機警果斷、臨危不懼!在軍中交口稱贊、廣為流傳将軍你孤身一人取賊首的英勇戰績。大家是紛紛折服啊!”
傅椿生捏着的手指随即别開,打了個響指:“那一點點的芥蒂也消的差不多了,恭喜将軍!”
詹信觑了他一眼,“你一個上午倒是打聽了很多,想來是沒有好好練,下午和你的對練一起加兩個時辰補上。”
傅椿生手指縮了回去,讪讪地笑了笑,大咬了一口手中粗馍。
這一口下去,把他噎得脖子一哽一哽的。
詹信伸手在他背上重重拍了兩下,傅椿生這才緩過氣來。
詹信嘴角彎了彎,聲音也壓得很低,卻字字清晰:
“你慎重些,我有意将眼下的将士們五百人劃為一營。
你為一營之長,責任重大,管制練兵都缺不得。
可不能,再如此不小心,吃個馍都能把自己噎住......”
*
壽福宮中,太後斜卧在美人榻上,頭上圍勒着條雲錦抹額,神态恹恹地張嘴喝下玉樓一勺接一勺喂到她嘴邊的湯藥。
玉盞裡湯藥見了底,她擡手扶了扶額角,嘟着嘴咕哝了一句:“好苦喲...”
玉樓立刻将一早備下的蜜棗放于太後口中,太後含着蜜棗,觑了他一眼,抿嘴細細嚼着蜜棗,任由甜絲絲的味道從口中蔓延至全身。
一旁座位上的少帝丢了手裡那還戳着咬了一口的甜瓜的琺琅柄戳瓜叉。
他雖吃的是甜瓜,可美人榻上的太後和太監之間那點暗流湧動也一點沒拉下。
戳瓜叉落在果盤裡,磕出一聲難以忽視的脆響。太後擡眸看向少帝,皺了皺眉。
“哀家本就頭疼得厲害,陛下要鬧出動靜不妨回禦書房去,這好不容易喝進去的藥差點沒教你給吓得都吐了出來!”
少帝吃癟,默不作聲又拿起那柄戳瓜叉,一邊吃着上頭還剩的半塊甜瓜,一邊暗暗打量垂首斂眉站于太後身側緊接着伺候漱口的那個玉樓。
膚白唇紅,身姿高挑,連躬身端着漱盂都顯出好看來...倒是無怪乎才這麼些日子,母後就愛重他到有幾分古怪的地步......
罷了,少帝吃完手裡的瓜,這次選擇輕輕放下戳瓜叉,默默呼出口氣。
便是再有什麼古怪,也不過是個太監。母後是年紀大了,圖個樂子罷,總不會似舊時的趙姬一般,再冒出幾個孩子來。
況且,先帝在時都未必計較這個,他為人子的,更不該置喙了。
太後漱過口,拍了拍玉樓的手,柔聲道:
“你先出去歇會罷,哀家吩咐膳房給你炖了桃膠銀耳湯,你去嘗嘗,過一炷香的工夫再來不遲。”
玉樓極聽話,立刻柔順地耷着眼角朝太後和少帝行禮告退。
“呵!”
門剛一關上,少帝就沒忍住,冷哼一記。
太後觑他一眼,淡淡道:“陛下這是又遇上什麼煩心事了?”
“還不是那個詹信......”少帝看向太後,“西北平叛一事倒把他給喂飽了。如今他升任車騎将軍不說,手裡的人馬也遠超三千數目。”
他歎了口氣,将方才積攢的不快也一股腦轉移到詹信這處,心中很有些不忿。
“這厮莫不是真會什麼妖術罷?哄得皇姐一反常态下嫁他在前,現在,連那些個叛軍都被他糊弄地乖乖歸順,唯他是從,毫無西北悍将彪悍的性子,跟着他關在軍中從早到晚操練,也不知練個什麼勁......”
太後聽少帝叨叨,摸着指尖鮮紅的丹蔻,臉色不算好看,她有些不耐煩地擡眼:
“陛下言重了,何必長他志氣,滅自己威風?”
少帝聞言讪讪的。
“朕實在是不希望這詹信繼續風光下去了,如今外頭滿城說書的都在傳頌他的事迹,倒顯得朕和太後如惡人一般......
就怕,留着他麾下這一萬多号人,假以時日,會釀成大禍。母後,可有什麼好法子?”
太後連眼皮都未擡一下,輕笑一聲,慢聲道:
“這還不容易?陛下削他糧饷便是。
連理由都是現成的,就說——西北亂軍已平,精兵減将卸甲歸田!”
少帝聞言一怔,這倒确實是個好主意。
“還是母後英明!”
太後笑了笑:“他麾下那些人便是再歸順、聽命于他,若是每月裡拿不到銀子,你覺得他們還能撐多久?
都不需我們再費神,一盤沙似得很快就散幹淨了。”
說到這裡,太後眉目間那點病氣和郁結淡去不少,面色也随之紅潤起來。
她一把扯去頭上的雲錦抹額,指節發力順勢将抹額揉作一團。心中有什麼東西又死灰複燃一般熊熊燒起來。
她這一生,還沒有輸給過誰。
便是初入宮時,她無權無勢,在最難的時候,她也想法子豁出去赢了不可能赢的人。
故人早做了枉死的鬼,可她,卻成了這大夏國的太後!
區區一個詹信,譬如蝼蟻,一次兩次踩不死他。
可第三次,就不一定了!
“陛下着手去辦罷,此事迫在眉睫,可不能讓他再成了勢。”
太後唇角勾起,眼底卻似凝了霜般,并無一絲笑意:“哀家倒要看看——”
“沒了糧饷,他詹信拿什麼去養那一萬多張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