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翁的這一番話教倆人恍然大悟,原來此處的泉水竟還有這樣的名聲,不由對視一眼又迅速雙雙移開視線,一時間頗有些心慌意亂。
那老翁見狀也不再打趣,隻“哈哈”笑着離去了。
詹信帶了兩個水囊在身上,一大一小,原本都是用來裝山頂寒泉的,現在小的那個被他提前拿出來,滿滿灌了一囊的福子泉。
倆人沒有再停留下去,詹信背上黎元儀重新折返向上攀的石階,前往山頂。
待倆人交疊的身影一點點消失在向上蜿蜒的石徑上,半山腰,另一處綠意蔥蔥的隐秘角落裡,慢慢從陰影裡走出一位長身玉立的公子,他一身白袍、頭戴玉冠、腰束金帶,不是王冕又是何人?
王冕面色泛着青白,臉上帶出隐隐的怒氣,他雙眸沉沉盯着黎元儀二人離去的方向,片刻後又轉向那處泉眼。
随行的小厮瞧出他周身難掩的不快,垂下頭去,不敢此時多嘴。
見沿道又過來一扛着鋤頭的農夫取水,王冕邁開方才震驚之下都僵直了的雙腿,向前走去。
水笕下,那農夫正拿起陶缸裡的葫蘆瓢,往身上挂着的竹筒裡加水。
王冕也伸手拿了隻葫蘆瓢接水,狀似無意地開口問農夫:“此處的泉水很出名麼,這一會功夫都見了不少人來取用?”
農夫“嘿嘿”一笑:“出名得很!喝了福子泉的水,這十裡八鄉的小夫妻感情都好得很,從不吵架,三年抱倆。”
後頭跟上來給王冕遞水囊的小厮正好聽見了這句,心裡頓時叫苦不疊。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麼!自家公子分明方才瞧見公主和驸馬那股子膩歪勁就已很不高興了。這下,更是要完!
農夫正欲再說下去,可就是他這般素來粗枝大葉慣了,沒什麼心眼子的人,也頓時發現了王冕的不對勁,立刻收住了話頭。
王冕面色僵硬,嘴唇和面色都泛着股難掩的寒意,就像晴天霹靂的那道雷恰恰劈中了他頭頂一般,整個人奇怪地滞住了。
那農夫瞧他這般模樣,心生怪異,也不知是哪裡出了差錯。想來,極有可能是此人有病在身,眼看就要發病了。農夫于是匆匆忙忙扛起鋤頭,飛快地走遠了。
王冕卻回過神來,接過小厮遞來的水囊,萬分平靜地說了句:“原來如此。”而後,再沒有開口說話。
他臉色難看得出奇,今日的行為舉止落在熟悉他的小厮眼中也無異于犯了病般古怪。
小厮垂眸心下忐忑,忽然念及前些時候自家公子自蜀地回京那日,正值驸馬凱旋回朝,街道擁擠難行,到了天邊飄霞時分,老夫人和一衆仆從都等得有些急了,公子才牽着馬回府。
他當時遠遠迎上去,一眼便瞧見公子失魂落魄的模樣。
當時的情形與現在相比,倒也很是相似......
王冕面無表情地下山去了,若非他那日街上偶遇,這些時日他也不至于心神不甯,總想起從前種種。
今日,他來山中也是為着散心,解開這一時的鬼迷心竅,卻不想,竟無意中再次窺見黎元儀與那詹信的親密情狀!
腦海中浮起方才黎元儀趴在那詹信的肩頭,親密無間地教他背着,她雪白泛光的臉頰幾乎貼着詹信的耳廓.....
他們二人,一黑一白根本不相配!可偏偏如今已如此親密,說是耳鬓厮磨、如膠似漆也不為過!
黎元儀甚至親手拿帕子替那人擦汗,還取這求子的泉水來喝......
王冕腳下一頓,身後跟着他的小厮隻來得及做出立刻停下腳步的反應,就見王冕突然轉過身來,冷臉劈手奪去水囊,一氣兒将裡頭剛裝進去的泉水通通倒了個幹淨。
至此他尤不解氣,揚手将水囊也一并遠遠扔了出去。
小厮看得目瞪口呆,卻是一個字都不敢哼一下。
王冕頭皮發麻,咬牙抑制顫抖的憤怒,立在石道上久久邁不開下一步。
是他醒悟得太遲,明明他也是十分中意她的,卻錯手眼睜睜看着她嫁給旁人......
那日她大婚,他喬裝回來站在府外時,他為什麼就這麼傻,那時都還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出于何緣故才千裡迢迢突然趕回來...
他根本不是像他自己以為的,隻是想親眼看看她是不是騙人,隻是想看看她究竟會不會嫁給這麼個無權無勢什麼都沒有的無名之輩...不是的,根本不是那樣!!!
他就是既不想相信、也不想她真的就這樣嫁給旁人他才趕回來的!他騙了旁人不算,他竟還騙過了自己!!!
枉他幼時起就被誤認不世神童,他分明是這世上最愚蠢之人!經年累月的鐵石心腸無情無欲,一定要到追悔莫及時方知心意為何......
王冕雪白的寬袍廣袖于風中飄動,他默默攥緊指節,把袖中藏着的那方帕子一點一點歸到掌心緊握。
一定,還有辦法的。
水滴石穿、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他隻要下定決心,黎元儀一定會回頭的。
畢竟,這世上唯一能與她相配的隻有他王冕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