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箭穿心,千瘡百孔,死不瞑目。
一直耗到流盡最後一滴血,方才氣絕身亡。
他看到夢中的自己雙手捂着胸前無數流血的窟窿,一遍一遍朝着城樓上在問——為什麼......
是啊,為什麼?
他為守一方安甯,幾度出生入死,殺退不知多少次來犯的敵軍......
他從未挾軍功自傲,也未曾擁兵自重威脅朝堂安甯。
他唯一不肯妥協的,便隻有割地談和這一件事罷了。
他是西甯人,他明明可以打退進犯此地的任何人,為什麼偏偏要割地求和,将這一方國土和百姓扔到火坑裡。
這片土地和這裡的人都已經太苦了,天道即便一再不公,他也不能坐視不理。
他跪着拒接了陛下談和的谕旨,承諾會為西甯、為大夏戰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陛下允了。
卻在一個月後派來督戰的心腹太監,在羯兵再次來犯他出城迎敵之際,殺盡他軍中的左膀右臂,于戰中折了他的帥旗,奪了他的帥印。
箭雨中他跌落馬背,萬箭穿心的痛讓他幾欲昏死過去。
他咬碎了唇舌教自己清醒,艱難地擡頭看向那道屹立在城牆之上的青色身影。
時而清晰時而模糊的視野中,他看到,那位下令将他萬箭穿心射殺于城下的督戰太監,正嘴角含笑盯着自己。
為什麼?
他一遍一遍地問。
他沒有等來答案,隻聽到城牆上越來越大聲的笑聲。
笑聲中帶着快意,也帶着無限的怨毒......
夢,在這裡就結束了。
詹信盯着地上依次擺放的三顆石頭,一動不動。
從第一顆石頭開始,他潛意識裡就希望這個夢是荒唐的,是不可能發生的。
是他腦海中,潛藏在最深處的無用思緒,組成了這個無用的夢。
夢,虛無缥缈,沒有任何意義。
他合該在今晨睜開眼的瞬間,就把這所有的一切都抛在腦後,徹底遺忘。
他不該坐在這裡,和夢較勁。
可是,夢中死亡前的痛,和夢中他躲在人群中目睹殿下與旁人成親的心碎,都太過于真實了。
他明明隻夢到了一次,身體卻像真實經曆過一般,痛得萬分清晰,不容忽視。
更何況,此間夢中,還有一人的存在,讓他耿耿于懷。
那個城牆上,陛下派來的心腹太監,夢中所見面容像糊了一團霧般,除了最後生死關頭朝着他揚起的笑,其他一概都沒看清。
但他記得,夢中他聽得一嘴,旁人似乎喚這位作“于大總管”?
除此之外,還有一處可細究的,便是身形特點。詹信記得那人屹立在城牆上時的身形。
且巧的是...夢中所見,恰能與原本他已遺忘多時的一道身影在腦海中重疊。
會是一個人嗎?詹信眼下還不能确定。
拾起第三顆石頭攥在指尖,他決定,便去查上一查。
若想證明這荒唐的夢究竟是真是假,不如就從這“于大總管”着手驗證。
他此前從未得知,這宮中還有“于大總管”其人。
若此人,果真存在于現實中......
那這個夢,就絕不止是夢。
能先于現實,揭示此刻的他還未能接觸之人事的,那便是預知,也可以視作提前的警示......
可若如此...詹信皺眉回看向第一顆石子。
夢中殿下的婚事與此間境況之分歧,又該作何解釋呢?
默然一瞬,詹信搖了搖頭,思緒混亂間,他嗤笑一聲,從地上直身站了起來,心道再琢磨下去隻怕要歸到怪力亂神一說去了。
再怎麼樣,總不會如那瓦舍中紅極一時、傳遍街頭巷尾的雜戲般,是為前世今生,偷龍轉鳳的戲碼罷......
這本是詹信的自嘲之念,卻在囫囵轉過心緒的結尾,突然教他挪動着去搬開幹草垛的步伐随之停頓。
他攤開掌心,讷讷垂眸,左邊的掌心是第一顆石頭,右邊的則是第二顆。
前世今生,偷龍轉鳳?
這世上,果真會有這樣的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