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國王都北面七十餘裡處,有座小山村,群山環翠,正是春耕時節。
段争瀾在闆硬的木床上艱難地翻了個身,擡手蓋在眼睫之上,試圖遮住過分刺眼的光線。
春光雖好,實在擾眠。況且她手臂上的傷還疼呢。
這時門口傳來“吱呀”一聲響,簡陋的木門被極盡小心地推開,卻依然不可避免地發出惱人的噪音。
段争瀾立馬将兩手攤平,完全擋住整張臉。她在指縫露出的間隙裡,撐開眼皮,往外勉強地瞧一瞧。
“姑娘,吃早餐了!”進來的人放低音量,用氣音喊她。
即使這樣,也掩蓋不住少年雀躍的心情。
門外春色如許,剛救下的這位姑娘就算受傷了,也不能一直躺在床上啊,會發黴的!
賀同殊如是想,手裡端着一菜一粥,小心翼翼地擺放好。
段争瀾對晨起時不是侍女伺候的情況還不太适應。
換作誰家公主來,早上一醒就看見個臉上冒傻氣的少年,都得愣一愣吧。
她使勁晃晃睡得有些迷糊的腦袋,抱着薄被在床邊坐起,問道:“跟我一起來的那個黑衣服的人,他的傷勢怎麼樣了?能醒了嗎?”
賀同殊還在那裡兀自糾結餐盤的擺放,段争瀾冷不丁問起,他耳尖“噌”地一下全紅了,不知所措地呆在原地。
完了,他滿腦子都是好好安頓段争瀾,完全把和她一塊來到此地的黑衣侍衛給忘在腦後了。
昨天那人說,他可以躺牛棚,而且看起來兇神惡煞的……
賀同殊掙紮了一番,結巴着開口:“呃,他沒事,昨天還清醒呢。今日貨郎來村裡,我去買點藥,給姑娘和他用。”
算了,還是委屈段争瀾先躺在床上一陣子吧!
賀同殊下定決心,要把棚裡那黑衣漢子先解決清楚了,再邀請段争瀾去村裡田間散散心。
“這是早飯,姑娘記得吃!”青衫少年風風火火地蹿出門外,還不忘把木門細緻地關上,免得人剛醒又受風寒。
早春的天還是有些寒氣的,段争瀾縮在床頭,嘴裡感謝的話還沒來得及出口人就不見了,她隻好裹緊了周身的被褥。
此時距離段建澤奪權篡位、她慘遭背叛落入狼群那晚,應該已經過去了五六日。
當夜段争瀾被狼群簇擁着離開,在距離官道岔路不遠的地方,和趕來救駕的蒼池狹路相逢。那時兩人均已負傷,一起跌跌撞撞往北跑了幾十裡,才最終栽倒在賀家村村口,被好心的賀同殊撿了回來。
蒼池就是方才她和賀同殊對話中提到的黑衣男子,在公主府負責她的近身防衛事宜,功夫了得。
當日進宮赴宴,段争瀾也帶了蒼池,他和陳元曠應該都處于車外随從之列。
怪就怪段争瀾平日裡太過寵信陳元曠,府内衆人聽他号令如聞公主殿下親谕,蒼池和其他護送的侍衛輕易就被他支開,縱馬去另一方向追尋,平白挨了不少冷箭。
好在即使隔日,蒼池也沒有放棄尋找,這才得以救下段争瀾,逃離虹都。
段争瀾想,還好及時向北方撤離了。
否則依段建澤變态多疑的性格,就算被她混在狼群中跑掉,過幾天也得滿山遍野搜她的屍。
“虹都向北七十餘裡,大概是鐘璧城位置……”段争瀾身上還隐隐作痛,也就沒有逞強下地,隻是在心中默默估量如今處境。
梧國北邊就是陵國。
陵國巫術盛行,也是段争瀾母親的母國。
鐘璧城為梧、陵兩國交界的邊塞之城,這裡離陵國應當很近。
那她是不是可以往自己母親的國家跑,重整旗鼓、卷土重來呢?
段争瀾捏緊拳頭,心中憤懑難平。
天殺的陳元曠,他怎麼敢!白眼狼!
既然她活下來了,就一定會回去找他們報仇雪恨,否則咽不下這口氣。
“咕,咕咕!咕咕咕——”
很遺憾,段争瀾躊躇滿腔,但她的肚子表現得沒什麼骨氣,被床邊飄着米香的飯食勾得大叫抗議起來,叫得那是一個此起彼伏,婉轉動人。
……事已至此,先吃飯吧。
段争瀾伸出手去碰碗沿,手上還打顫,僵硬無比。
放在往日,公主起身時要是如此不适,大約是身邊有人端着碗喂飯都要撒潑生氣的。
可惜今時不同往日了。
段争瀾氣憤地掐了自己一把,毫不留情。劇烈的疼痛,讓她從昏沉的狀态中徹底擺脫出來。
而後端着粗粝的陶碗,一口一口咽下清淡的粥飯。
她心氣盛,但也不是沒腦子的,分得清主次。
這口氣,段争瀾就是化成鬼,也得往害了她的人頭上出,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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