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意有所指地看了看王菱，長卿點頭應是，又說了會家常，見王菱一直跪在中間，皇後也無意叫她起來，長卿便告辭回去了。

王菱在宮中便行了杖責，回去之後就病殃殃地躺回房間修養去了。綠柳很是高興，幸災樂禍道，“皇後果然是個心明眼亮的寬厚之人，誰是好的，誰是不安分的，皇後心中都有數呢。”

阿嬌泡在水中，享受着暖和的熱水，并未回話。綠柳一邊揉搓一邊道，“這幾日王姨娘都得趴在榻上下不了床，主君定然會來夫人這裡，看她還得意什麼。”

阿嬌笑道，“這也是夫君給皇後的交代，待事情過去，王姨娘好了，他照舊過去。”

綠柳見阿嬌笑得淡然，頗似心冷，開解道，“也不是這主君去哪的事，趁着這時候要個孩子，夫人以後也不用操心這些事了，管她王姨娘張姨娘，自由他們去。”

阿嬌仰頭閉目，水流順着白皙的脖頸流下，“其實我也還沒有做好準備，這個孩子要了未見得是好事。夫君志向遠大，終究是要上戰場的，生死莫測，變化不定，我孤身一人便罷，若還有個孩子難免成為拖累。”

綠柳不解，“這怎麼能是拖累呢？”其實還有句話她沒敢問出，莫不是阿嬌還想再嫁不成？

阿嬌笑道，“傻姑娘，我是說若夫君将來真立了大功，做了大将軍，那衛氏一族盡在他身，樹大招風，那他人若想害他，扳倒衛氏，那我們的孩子豈非第一個明晃晃的靶子？平安長大還是個問題呢。”

綠柳舀水的動作頓了頓，有些憂心，“那夫人是不想要了？可皇後催得緊呢。”

阿嬌道，“好在我看夫君也是少年心氣，也不想多個累贅，有他扛着，皇後也沒辦法。我隻說自己也着急着就是。”

綠柳笑了笑，給阿嬌淋上一勺熱水，“說的也是，夫人真聰明。”

“你家夫人是聰明，讓她夫君我在前為你做靶子，她在幕後安享太平。”

長卿撩開簾子走了進來，“不過夫人怎知我就不想要孩子呢？”

綠柳起身行了一禮，阿嬌回頭看向他，水聲搖動。“不過是些玩笑話，夫君無論如何我都支持的。”

長卿笑笑走到阿嬌身邊蹲下，撫弄着她的濕法，阿嬌有些不自在地躲了躲，轉回另一頭面對長卿，“夫君從王姨娘那裡來吧，她可好些了？若府裡醫官不好，還是拿了牌子去宮裡請太醫，也免得留疤。”

長卿道，“她都這麼坑害你了，你倒關心她。”

阿嬌道，“我們那點伎倆瞞不過夫君，要說報複我也還回去了，我們的仇怨這也就兩清了。再說都是一家人，她不好過，夫君也不好過。”

長卿笑道，“娘子真是賢惠。”

一時沉默下來，阿嬌覺得水冷，可長卿坐在此處也不說話，阿嬌看了他一眼，決定無視。

她對綠柳道，“拿衣裳來。”

長卿卻接過綠柳衣裳給阿嬌披了上去，阿嬌握住胸前衣扣，“我自己來吧。”

長卿笑着摟住她纖腰，“别穿了，一會又要脫。”

阿嬌聞言面色有些僵硬，暗恨王菱不是在府中行刑，不然還可寬松一二。可她是真的不想再碰長卿，“夫君，我今日有些風寒，怕過了病氣給你，過兩日吧。”

長卿擡眸凝視着架上玄色衣裘，收在她腰上的手越發用力，“我不怕，要病一起病，正好姨母給我放了五日假，你猜這是什麼假？”

阿嬌快速扣好衣物，坐在了床邊，笑道，“那明日咱們可以出去玩？”

長卿笑道，“你不是病了嗎？”

阿嬌道，“今夜好好睡一覺，第二天就好了。”

長卿搓搓手指，挨着阿嬌躺了下來，“你最近總是躲着我，是為什麼？”

阿嬌道，“我沒躲着你，隻是今日确實是有些咳嗽。”

長卿擡手抓住了她的衣帶，阿嬌卻同時抓住他的手，長卿擡眸，“你究竟有什麼不痛快，為何不直說出來？”

阿嬌見他已不複方才慵懶模樣，卻氣勢淩厲，有些莫名其妙，坐直了起來：“我有什麼不痛快的？你納妾我幫你操持了，在皇後面前也保了她，你要去王菱那都是我幫你安排得妥妥當當，絕無半分怨言，夫君還有何不滿意？倒是夫君你，喜怒無常，叫人隔着簾子猜來猜去，比小女子的心思還難以捉摸。”

長卿額角直跳，“我難以捉摸？哪次我不是幫着你，我話還沒說完，你一拱手就讓出去了，偏要在人面前做好人。我的心思向着你你看不出來麼？”

阿嬌漸漸也有些生氣，“我不讓你就不給了麼？我不過都是順着你的心意，怕你為難，這才事事讓着王菱。夫君若真向着我，一開始何必又納了她進來？”

長卿迅速捕捉到了最後一句重點，臉上陰轉多雲，“這不是平陽公主送的麼，她見我沒有子嗣有些着急，也是她和舅舅的心意，推辭不得。我開始便說了你若不喜歡，就不讓她進門。”

阿嬌見他此刻又緩下語氣來，冷笑道，“我若不讓她進門，隻怕平陽公主就要上門來堵我了。”

長卿笑道，“等咱們有了孩子，她也沒話說了，到時自然可以将王菱送走。”

阿嬌甩下兩隻鞋，扯開被子躺倒麻溜蓋上，閉目背對着長卿不再說話。

長卿又黏了上去，語氣不佳，“你不想要孩子，尋常婦人都巴不得有個孩子拴住丈夫的心，你這是怎麼想的。”

阿嬌聽他又要發作，忍不住吼了一句，“不是你在皇後面前說不要孩子麼？”

長卿愣了愣，見她兔子似的迅速縮了起來背對着自己，不禁笑了笑，“我是不想要，但是有時又想要。

我自幼沒有父親，一個人的時候心裡空落落的，就特别想要一個孩子。可是戰場吉兇未蔔，我不想讓我的孩子将來也經受我的經曆，若是沒有能力沒有保障的情況下就生下他，未免有些自私。”

阿嬌默了默，張目望着頭頂帷帳發呆，“自私？可父母給予孩子出生的機會不已是天大的恩了麼？”

長卿道，“可這機會也不是孩子想要的，他們沒辦法決定出生在何處，反倒是我們自作主張希望他們來陪伴我們，給與我們歡樂。我們對孩子出生前就是索取，就是虧欠，既然有所求，何來還恩？既然把他們帶來這世上，就該做好愛護他們的準備，而非早早想着他們将來能回報我們什麼。”

阿嬌笑了笑，側過身去，“你将來定然是個好父親。”

長卿亦熄滅了燈燭，“你也會是個好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