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分寸。”
“有個鬼的分寸!她之前受了多大的傷害,你難道忘了?”
“我沒忘!我從來沒有忘記過。”
葉然的心瞬間沉痛,她揮一揮手,想把那些鮮血淋漓的記憶從眼前扇走,無濟于事,便捂着臉,把腦袋擱在兩個膝蓋之間。
葉然脆弱得像個易碎的瓷娃娃,方可有些不忍心。
他坐在沙發上,摟住葉然的肩膀:“重逢不容易,往後你們好好相處吧。折騰來折磨去,一眨眼,一輩子就過完了。”
葉然沒有回答,也沒有擡起頭。
方可沉默了一會兒,說:“你再好好想一想。”
他走出工作室,見向榆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問:“怎麼了?”
“那個,我想說,”被“芳心縱火犯”目不轉睛地盯着,向榆心跳紊亂,腦子也亂作一團,“那個......”
她想提醒方可,葉然在相親,表現要好一些,免得失去後追悔莫及,又覺得交淺言深不合适,大佬們的愛恨取舍輪不到她插嘴,磨叽了半天,憨憨一笑:“沒事。”
“OK。”
方可潇灑地穿過幾十個工位,不時接受女孩兒們仰慕的眼神,心想,長得太帥,真是個負擔!
市場部的辦公室在走廊的另一頭,行到中間,方可見白浔雄赳赳氣昂昂地從電梯裡出來,沖她招一招手。
“别煩我!”白浔一臉嚴肅,“你輸定了,準備好轉賬!”
每當白浔要和葉然比賽,方可總要找人押注,這次也不例外。三天前,酒吧裡立下賭約,熟人局。
“果真是這樣?”
方可的眼神充滿探究,白浔一把推開他:“好狗不擋道!”前走了兩步,又轉過身,“今晚請你吃飯。”
“訂一家五星級餐廳。”
“路邊麻辣燙,不能再多了。”
白浔說着,手機解鎖,通過白桐的申請,迅速打出“阿姨,好久不見”,發過去。
白桐秒回:阿浔,你過得好嗎?阿姨很挂念你。什麼時候有空,來家裡坐坐?阿姨給你做好吃的。我們好久沒有見面了,也不知道你有沒有變樣......
看着占據整個手機屏的綠色,白浔知道,這些話早就編輯好,就等着雙方成為好友。
回到工作室,她點開視頻聊天。
白桐的打扮非常時髦,紅唇、柳葉眉,兩顆珍珠耳環,頭發盤在腦後,戴着一根墨色發簪。煙波色旗袍勾勒出姣好的身形,可惜美人遲暮,塗抹再多的化妝品,也掩蓋不住眼角細細密密的皺紋。
“你越來越漂亮了。”白桐一見白浔,就熱淚盈眶,故人的身影浮現在腦海,她哽咽着說,“一晃,你媽媽走了已經七年了。”
七年前,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奪走了葉衡的生命,白浔繼承了葉衡留下來的遺産,也得到一筆不菲的賠償金,加上還有平時兼職賺來的一些錢,遇到一個出國深造的機會,便果斷向學校遞交了申請。
白桐抹了抹眼淚,問:“這些年,你一個人是怎麼過來的?”
“我過得很好。”白浔平靜地說,“學習之餘打打工,還發展了一下興趣愛好,結交了新朋友,很忙碌,也很充實。”
她不想把傷口扒開給别人看,哪怕是白桐,也不可以。
獨自在異鄉崩潰的歲月曆曆在目,但她不後悔。
成長路上難免磕磕絆絆,受傷、痛苦都沒什麼大不了,夜裡躲在角落裡舔舐傷口,白天依舊生龍活虎,命運接二連三給她重捶,她給出的回答一如既往——不屈服!
更何況,她也并非獨自煎熬。
有人陪她度過了最絕望的時光,算是昏暗生命裡亮起了一盞明燈,她滿懷感激,借着那一縷微弱而溫暖的光,一路迎難而上。
兩人分别得太久,格外生疏,憶了幾句往昔就陷入沉默。
聊天的最後,白桐說:“你媽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一向把你看作我自己的孩子,以後,我這裡就是你的家,有空常來家裡看看,我和葉然,都是你的親人。”
白浔嘴上說“好”,心裡卻想,葉然怎麼能是親人?
忽然間,她想起了她們在孤兒院裡的情形。
“我們永遠都不分開。”葉然紮着兩隻麻花辮,眨巴着圓溜溜的眼睛,伸出手指,“拉勾!”
她沒有拉勾,而是憂心忡忡地說:“要是有人要把你帶走呢?院長說明天會有阿姨來挑選一個孩子,萬一她選中了你,我們就得分開了。”
“要是她不把你也一起帶走,我就不跟她走。”葉然信誓旦旦,“我會大哭大鬧,除非她答應我的條件。”随即又說,“萬一她選中了你,你怎麼辦?”
“我......”她逗葉然,“我會跟她走。過段時間再來看你,給你帶零食和玩具。”
葉然果然上當,耷拉着腦袋,眼淚花花地抽噎着,肩膀一抖一抖。
“騙你的啦,笨蛋!”她撩起袖子幫葉然擦眼淚,“沒有你,我會過得不快樂。所以,我們還是被同一家人帶走比較好,要麼就一直在這裡長大。”
第二天,鵝毛大雪紛紛揚揚,整個世界銀裝素裹。
葉衡和白桐來了,一個穿着一身墨綠色旗袍,外套是一件米色大衣,一個穿了一條墨綠色印花連衣裙,上面套了件米色羽絨服。兩雙高跟鞋踩在雪地裡,留下深深淺淺的腳印。
她和葉然手拉手站在一群小朋友中間,緊張又忐忑地看着兩位美麗的阿姨。
葉衡的目光掃過孩子們,最後定格在她身上。
“你願意跟我走嗎?”葉衡蹲下身問。
她被迷住了,半天沒有吭聲。
“你不願意嗎?”葉衡摸一摸她的頭,“好吧,我……”
“願意!”她回答得分外響亮。
葉衡抱住她的時候,她看見葉然的眼眶裡泛起了淚花,急忙掙脫葉衡的懷抱,抓住葉然的手說:“阿姨,把她也帶走吧!”
葉衡有些為難,看向白桐。兩人去一邊商量。
葉然靠近她耳邊悄聲說:“這個阿姨很好,你跟她走吧,不用管我了。”
“不要!”那時候,她語不驚人死不休,“離開你,我活不下去的。要走一起走!”
“可是......”
“沒有可是。”
她握住葉然的手,兩根小指勾在一起,沒有發出聲音,但在心裡默念了一遍“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然後鄭重蓋章。
大約半個小時後,葉衡和白桐回來。
“白阿姨就住在咱家隔壁。”葉衡拉起她的手,卻看向葉然,“你們會一起生活,一起學習,一起長大。好不好?”
葉然還在犯懵。白桐蹲下來,問她願不願意跟她走。
車子緩緩駛出孤兒院,她們把腦袋探出車窗,沖着院長揮手喊“再見”,而後抱在一起咯咯笑,笑着笑着,突然不約而同哭起來。說不清楚緣由,隻覺得心裡堵着一口氣,非得用又哭又笑的形式來舒緩。
如今想來,那一天,已經為她們往後的人生做好了注解。
葉然怎麼能是親人?白浔轉着手裡的筆,突然無法定義,葉然在她的生命中究竟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