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身影離你越近，你越覺得惶恐。

為什麼會覺得惶恐呢？你問自己。

當你最終站定在穿白裙的女人面前，你終于明白了：

那既是你的媽媽，也不是你的媽媽。

你還記得穿越前她鬓角的銀絲，眼角的褶皺，手上的老繭；但面前站着的這個女人，看起來年紀不會超過二十五歲。

“媽媽……”你逼迫自己迎上女人微笑的眼睛，“你好像變年輕了。”

你想起來了，這是她年輕時候的樣子，你看過照片的。原本你以為穿越獵人世界後，自己對上輩子親人音容的記憶已然模糊，但沒想到在夢裡、在潛意識裡，你連母親年輕時候的樣子都還記得。

“有什麼想跟我說的嗎，女兒？”母親以慈愛的目光看着你。

你沉默片刻。

“還記得我嗎，母親？”

母親精準地叫出了你上輩子的名字。

“不，不，還是忘了她吧——不，是忘了我吧，母親，”你低聲道，“就當養了個白眼狼。”

就結果而言，你确實抛棄了自己的家人。

“為什麼？”聽到你如此大逆不道的話，母親的語氣聽起來依舊心平氣和。

你有一瞬的恍惚。

果然，不是她啊。

說實在，這輩子水見式測念測出來是放出系，你一點也不覺得這個測試結果奇怪。因為你的火爆脾氣，多數時間都大咧咧的性格，還有急躁又沒有耐心的行事作風，全部要感謝上輩子你母親的言傳身教。這也變相佐證了，不是所有熱愛雞湯視頻和養生推文的婦女，都“溫順和善”。

“為什麼呢，女兒？”母親見你沒回答，又耐心重複了一遍問題。

你終于回神，但你依舊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是說“因為自己死了”嗎？因為死了就理所應當沒辦法陪伴母親，還會讓她傷心痛苦。

還是說“因為自己現在已經有新的媽媽”了？聽起來的确很不像話，但你也不想的啊，這不是穿越了嗎？而且這輩子的媽待你實在是太良心了，良心到你甚至對這輩子的媽都經常性感到愧疚。

也不是不能低頭認錯“因為太焦慮工作的事情，經常補償性熬夜看動漫小說電視劇打遊戲”。畢竟如果沒有看夯他夯他的話，說不定你還不會穿越呢。當然，你熬夜猝死的時候是在看終點文學，并在評論區激情銳評作者對筆下女性角色塑造一點也不上心。總而言之，六年前倒黴到家的穿越，你自己的責任占百分之一，終點文學的責任占百分之八十九，夯他夯他的責任僅占百分之十。是故富堅并不負主要責任，你也不負。

那麼難道要說“因為穿越前一段時間家裡各種電器設施還有地闆都莫名出現問題，很明顯是某種征兆但你們家每個人都神經大條沒人放在心上”？确實，考慮到穿越這麼不科學的事情都發生在你身上了，說不定那些征兆還真的預示了些什麼呢。但這話你實在沒臉說出口，畢竟運氣差點背沒資格怪爹媽怪社會。

你想張嘴說些什麼，可嗫嚅半天還是沒說出口一個字。

你：“……”

“沒關系，想說什麼就說吧，”母親似乎看出了你的為難，寬慰你道，“我永遠不會怪你的。”

聞言，你反而更加傷心，更加委屈，也更加惶恐了。

“對不起啊，媽媽，我犯錯了。”

你想到今天在課堂上自己做的事情。

“我應該再也沒辦法回到你身邊了。”

母親微笑地低頭看你。

你忽然意識到自己面對上輩子母親的時候，是以這輩子自己的六歲身體。

外貌、發色、身型，早就變了。就算神奇的獵人世界裡能找到什麼神奇的遺迹，或者是誰擁有神奇的念能力和所謂的“神器”，你大概也沒有立場回去見母親了。更何況截止你穿越前富堅的更新裡，從沒有過時空旅行相關的内容，甚至連改變過去已經發生的事情這一類的能力都沒有，最多也隻是預測未來，而未來甚至在到來之前還能夠改變。大概整個獵人世界的運轉邏輯裡，都存在着祖母悖論一類的規則吧，反正你在穿越之前對此規則也是蠻信賴的，當時的你可不會想到“沒有後悔藥”這個事實最終還是正中了現在的你的眉心——所以，非常抱歉，人類這種生物，不論在哪個世界，隻能活在線性發展的時間長河裡。最多也隻能像你一樣運氣不好，從這條河流跳到那條河流，往回跳是根本不可能了。

你聽到母親溫柔地問你：“既然如此，女兒，你打算怎麼做呢？”

“走下去，先自己走下去吧，”你聽到自己這麼回複，“抱歉了母親，看來真的已經到不得不分别的時候了。”

“但是啊，也許是不自量力吧，我還是想向你保證，我一定會好好活下去的。并且，我也一定不會成為那種濫殺無辜、不把人命當做人命、欺淩弱小的瘋子的。”

你仰起頭，用眼睛細細描摹母親年輕時候的容顔。

母親也向你微笑颔首，似乎也對你的未來充滿了肯定。

你從她的眼睛裡沒有看到絲毫陰霾。

你知道，她會永遠愛你，她也從來沒有怪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