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這般,今後待他病愈了,才會愈發感念她的恩情。
空空的背簍,逐漸被各種各樣的物件塞滿,直到丁翠薇覺得肩頭沉得幾乎背不動,這才預備打道回府,還未走幾步,迎面便遇上了孔春。
孔春乃鎮上商戶之女,是丁翠薇以往在鎮上做活時相識,因年歲相當,二人逐漸熟稔,有些交情,她一把将丁翠薇拉到個偏僻巷口。
“薇娘,若再碰不上你,隻怕我要親去桃源村尋你了。”
丁翠薇免不得解釋幾句,“家中的豬染了豬瘟,丁叔近來又犯病,我一時走不開,隻怕接下來兩個月都沒法來鎮上做工……你着急尋我,有何事麼?”
孔春伸脖張望了番,眼見四下無人,才由袖中掏了封信出來。
“這是曹安由京城給你寄來的信。他不好直接寄給你,或也曉得你心中還有氣,便寄給了我阿兄,托我轉交給你,你看了後,好歹寫封回信給他。”
丁翠薇望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面上隐隐顯露出幾分嫌棄,“寫這勞什子回來做什麼,莫非他不知我識不得幾個大字麼,且我同他已無甚好說,今後若再寫來,直接撕了便是,免累得你在中間傳話。”
孔春曉得她的脾氣,也不敢将信強塞過去,隻仔細觀她神色,小心翼翼勸道。
“薇娘,我聽阿兄說,會試雖還未開考,可曹安已在京城的詩會雅集上嶄露頭角,獲得不少高官青睐,入仕當官是遲早的事,你們相識甚早,他對你又如此有心,就算入門做妾,他也必不會虧待你的,你當真不再考慮考慮麼?”
“無甚好考慮的。”
丁翠薇答得極快,語氣斬釘截鐵,為以絕後患,她甚至又添補了句,“你阿兄若要給他回信,就說我已另有了心儀男子,此生非那人不嫁,讓曹安今後都莫要來沾邊。”
“倒也不必說這樣的氣話,這短短月餘,你上哪兒去結識旁的男子……”
“天上掉下的,河邊撿來的。總之我說有便是有,你照說就是。”
眼見天色不早,丁翠薇不願再耽擱下去,嘴上搪塞了幾句,而後颠颠肩上沉重的背簍,擡腳匆匆離開。
鎮口的車夫一如往常在吆喝湊客,平日裡她隻充耳不聞,可今日路過時,腳下的步子卻微微停滞,猶豫再三,終究還是沒舍得花錢坐車,照常走回了家。
于叔正坐在院中的小闆凳上,動作僵硬地朝圈中撒着雞食,望見丁翠薇回來,立刻放下手中活計,迎上前伸手接過她肩上的背簍,他有些被這重量驚到,憨傻的臉上盡是關切與心疼,“薇娘累,快……快歇…”
丁翠薇走了一路,臉色都有些發白,可還是扯起嘴角沖丁叔笑笑,“這算得了什麼,薇娘一點都不累。”
比起累,丁翠薇更多的興奮。
她向來節儉,從未如今日這般花過錢,哪怕不是花在自己身上,卻也有種出手闊綽的喜悅。
她接水洗了把手,用巾帕簡單擦拭了番額頭與脖頸間的汗漬,都顧不上做飯,就先拎着背簍踏入房間,迫不及待與俞澤分享起今日的見聞。
她惟妙惟肖模仿着當鋪掌櫃的神情,說到興奮處,手腳都一同比劃,透着幾分傻氣……
這種十兩銀錢帶來的快樂,俞澤顯然很難感同身受,隻覺她眼皮子太淺,未曾見過什麼大世面,卻依舊耐着性子聽着,偶爾也會溫言應合幾句。
“為讓郎君睡得更舒适些,我特買了新被,是用今年的新棉彈得哩,蓋上去可暖和了,換下的這床正好給丁叔蓋……又買了幾本雜書……剁了兩斤上好的牛腱給你補身……”
俞澤用眸光一一掃過,除了口頭上贊她貼心以外,當時并未想太多,可當夜晚來臨,眼見她依舊坐在燭光下,取出那雙破舊的布鞋縫補時,他忽覺心頭湧上陣煩躁。
他按捺再三,終是蹙着眉頭問出了口,“……添買了那麼多東西,怎就不知給自己換雙新鞋?”
丁翠薇埋頭縫鞋,拈着針艱難穿過鞋面,壓根就顧不上擡眼看他,隻道了句,“你莫嫌它老舊,若将就将就,它還能撐過今年春夏呢,又不是錢多了燒得,豈能破了就換,壞了就扔……”
身周一切簇新的俞澤,聞言後隻覺心頭燥意更甚,一口濁氣憋悶在胸口,既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在榻上微微翻了個身,脆弱的床架便發出咯吱刺耳的聲響。
委實見不得她這幅摳搜模樣。
又不是沒有餘錢,再換雙鞋又花得了幾文?
不過是她自己沒苦硬吃,實則與他不相幹。俞澤胸悶氣堵,阖着眼怎麼都睡不着,隻聽得她将針線活收了,又去隔間燒熱水,又過了半晌,塌前傳來她的聲音。
“郎君暫且莫睡,容我先給你洗澡擦身,脫光了衣裳會有些冷,我已端了盆炭火進屋,如此好歹會暖和些……”
?
脫光?
這是什麼虎狼之詞?
俞澤蓦然睜開眼,就見丁翠薇傾身上前,直直伸手就要掀被,他頗有些猝不及防,下意識就往塌邊躲。
丁翠薇卻并無絲毫不自在,臉上不見半分羞腆,一切都是公事公辦的樣子,煞有其事說道,“蘇大夫可特地囑咐過,傷口不能捂着,需定期塗抹藥膏,更換繃帶。再說了,你以為昏迷不醒時,是誰給你擦身更衣的?”
俞澤後知後覺想到這茬,怔愣望着眼前女子,神色微僵。
“躲什麼?”丁翠薇無甚所謂聳了聳肩,
“該看的不該看的,實則我都看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