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這念頭轉瞬即逝,丁翠薇并未深想。
其實眼見俞澤好轉,丁翠薇是打從心底高興的。
不是為他,而是為了自己。
哪怕在做活時,她都會忍不住想,待俞澤完全痊愈那日,會對她如何千恩萬謝,又會贈下多麼豐厚的酬金……想着想着,有時候甚至會毫無預警吃吃笑出聲來。
“薇娘何故如此開心?”
耳旁傳來男人疏朗輕柔的聲音。
丁翠薇原是買了塊料子,正在給俞澤縫制新衣,聞言後立即扭頭,對他笑顔如花道。
“無甚。就是覺得我實在太會買了,這料子質量上乘,花色又好,居然隻要十貫錢,可不就是賺到了麼?待裁剪好,郎君穿上身必俊俏極了。”
丁翠薇說到此處話語一頓,複又擡眼,極認真将男人端詳一番,而後臉上笑容綻得更大了些,“郎君相貌生得真是頂頂好,比我以往見過的所有男子都好看,就算披塊麻袋,也依舊俊俏!”
俞澤怔了幾瞬,指尖不自覺将被面攥出微微皺褶,過了好一陣才将其松開,原本抿緊的薄唇,也略略上彎。
他乃受人頂禮膜拜的上位者,無論是百姓的誇獎贊揚,還是朝臣的谄媚讨好,都聽得太多太多,以至于到了從不挂心的地步。
可丁翠薇這幾句沒有任何修飾、坦率直白的誇贊,卻莫名讓他湧出些異樣的微妙感受,說不清是種怎樣的情緒,但确實并不反感。
“勞薇娘為我費心做衣了。”
丁翠薇将俞澤的無聊看在眼裡。
俞澤将将轉醒時,因着二人還并不太熟,所以他不大開腔,隻躺在榻上雙眼望着屋頂,也不知在想什麼,總之是副思考籌謀的模樣,可一個人在屋裡呆久了,難免會覺得憋悶,後來漸漸的,才主動同丁翠薇說話。
“郎君看看書吧,那幾本是我新買的……不然作畫?筆墨紙硯都是現成的……若實在無聊了,我現下左右無事,同你對弈幾局?”
。。
俞澤聞言,面上一片漠然。
她買的那些書,大多都是些纏綿悱恻的男女情愛故事,夾雜了些難以入眼的錯漏劣籍,将将能看的靈異志怪,早被翻看了無數遍;至于作畫,墨劣筆粗,他隻用過一次,便覺實在消受不來。
若說對弈,單論她那手一竅不通的臭手棋藝……他甯願看書作畫。
丁翠薇看出他的不為所動,歪頭想了想,“倒不如随我出門走走?此處雖略偏些,可景色卻實在不錯,現又正是春季,溪邊的野花都開了,五顔六色可好看了……”
除此之外,實在是沒有任何其他消遣……俞澤勉為其難點了點頭。
平時鮮少有人來丁翠薇的住所,蘇大夫又是個口風嚴謹的,絕不會對外透露她撿了個男人回去,隻是那日不知怎得,竟由劉癟三嘴中捅漏了句出來,可他那張髒嘴慣愛給人潑髒水,從未有人将他的話當真,所以丁翠薇不怕。
叔侄兩個都不喜水,平時如若無事,鮮少到溪邊來。今日有俞澤陪在身側,丁翠薇倒也很是歡欣,腳步輕盈在前頭帶路,時不時回望,預備着他如若摔倒,好立即上前攙扶。
俞澤的腿傷還未痊愈,拄拐緩慢前行,落在旁人身上或有些狼狽,可配上他那張臉,再加上通身清貴,生生走出了幾分氣定神閑、閑雲野鶴的優雅意味。
暖煦的陽光灑落,将潺潺的水波照得泛出碎金色的漾光,飄蕩的柳葉劃過河面,鳥雀自在飛翔……一切都是生機盎然的樣子。
春光短暫又美好,可就算俞澤以往無恙時,也從未有時間好好定心觀賞過,倒是丁翠薇,給俞澤尋了塊平整的低矮樹墩,待扶他坐下後,就自在穿梭在田野花叢中,手中已摘了幾朵絢爛盛開的花朵。
“春日裡時興吃荠菜,采摘了新鮮的送去大戶人家,都能換些銀錢哩,去年我就靠這營生賺了五十文錢,它有些藥性裡頭,吃了對你有好處,我這就摘些回去和餡做餃子。”
丁翠薇望去,隻見俞澤好似并不為眼前的景色沉浸,不禁問道,“郎君可是在擔心負傷在外,家中生意無人打理?”
俞澤是個心有成算之人,自然不會同個淺淺相交的民婦說出心中顧慮,但此次遇襲,确實來得格外猝不及防。
好在他隻是受了點傷,而那些刺客卻都被他殺斷了氣,身側心腹都是跟随他多年的,忠心耿耿,絕不會對外透露他失蹤的事實,銷聲匿迹在此養兩個月傷,朝中也出不了岔子。
“雖說也有其他族親幫忙打理,可終究有些放心不下,畢竟我那生意對家手段非同一般,隻怕他們難以應付。”
俞澤默了默,幹脆順着她的話說。
溪邊開滿了五顔六色的野花,幾隻蝴蝶翩跹飛舞,丁翠薇臂彎中攬了大把芥菜,踩着香氣走近,她收起平日裡的玩笑摸樣,一字一句道。
“為些蠅頭小利就害人性命的歹種,老天爺也不會幫的,否則郎君哪還有命好好站在這裡?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要我說,他們今後必都會敗于你手。”
這番話倒是很合心意,俞澤眸底透出些格外绮麗的光芒,聲音暖煦得如絢爛春光,“如此,便承你吉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