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翠薇猝不及防歪了歪頭,撤回了那隻滞在半空回應的手掌……瞧孔家人如此反應,知道他們必是聽信了外頭那些謠言,她心中有些微失落,可又覺得這樣也好,免得連累好友。
未能與孔春叙舊,丁翠薇便先去了村口取肉。
屠夫眼見是她,眸光锃得一下就亮了,滿臉橫肉的臉上帶了幾分笑意,趕忙将盡是油漬的指尖擦了擦,将她提前定好的黃牛排骨遞上前去,待丁翠薇伸手接過時,竟直直握住了她的指尖不松手。
“薇娘,這兩根上好的黃牛排骨是特意留給你的,旁人加錢都沒賣哩,我還另給你留了兩斤上好的牛腱,不如你同我進屋去取?”
丁翠薇察覺到屠夫的意圖,立時氣得眉頭豎立,甩開手怒喝道,“你拉拉扯扯作甚?手腳給我放幹淨些!”
屠夫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冷聲哼道,“現下桃源村誰人不知你那處是個淫窩,我都不曾嫌你這做暗娼流莺的肮髒污穢,你倒反咬起我來了?說到底,你我都是做皮肉生意的,相互照顧也是應當,你若覺得加碼不夠,直說便是,我又不是白摸白睡……”
這話還未說完,屠夫眼前一道白光閃過,隻見丁翠薇抄起案闆上的鋒利拆骨刀,猛然劈在圓形的實木砧闆上,幸虧躲閃及時,否則刀刃就劈在了他那隻不規矩的右手上。
以往村中也曾傳過這些流言蜚語,可丁翠薇性子潑辣,在沒抓到真憑實據之前,無人敢直接犯到她身前來,可那日她與俞澤在衆人面前出雙入對,無疑是坐實了此事。
屠夫眼見她白皙的脖頸因憤怒泛起紅暈,靈動雙眸寒霜四溢,生生被震得往後退了半步,嘴中卻依舊嘟囔道,“你兇甚兇,我哪句話說錯了?先是曹安,再是劉癟三,後又同個外鄉男人夜夜睡在一間房,這樁樁件件,那麼多人都瞧見了,莫非還冤了你不成?你以往十天半個月都不開一次葷,如今卻日日都來買肉,不就是陪睡得來的麼……”
丁翠薇怒極反笑。
流言猛如虎,現下村民們都當她是水性楊花的浪*蕩*女子,不是對她避如蛇蠍,就是想着如何偷香竊玉占她便宜……無甚要緊,反正至多再過一月,她就可以帶着丁叔遠離此地,遠赴衡州開啟新生活了。
她深呼吸一口,終究沒有再說什麼,隻拎起那兩根排骨,在圍觀衆人的議論聲中,扭身直接回了家。
丁叔隔了院門遠遠望見,立即迎上前來。自那日摔跤之後,他便不如以往暴躁易怒,整個人都沉寂了許多,眼底的渾濁好似也淡了幾分,隻人還依舊呆傻着,現幫她卸下沉重的背簍,将其放去了後廚。
丁翠薇前腳剛回家,東家王大娘後腳就入了院。
王大娘陰沉着臉,望向她的眼神充滿鄙夷,掄起袖子叉腰就開罵。
“我當初就不該看你們叔侄二人可憐,将這屋宅田産租給你們,現下想想,真真是悔不當初。誰曾想你會在此做那等見不得人的勾當呢?如今人人都道這是個藏污納垢的私窠子,臭名都傳到十裡八鄉去了,連帶我這東家都受拖累。”
“不行,我不能讓你在此處住下去,你現下就搬走!”
丁翠薇原就有些心氣不順,現下更是被氣到語窒。
“你憑何趕我走?此地僻靜偏遠,當初若非我租,你還能出手給誰?且這兒三年前就是個爛棚子,連遮身瓦片都沒有,現下我都修繕齊整,你倒想着來撿便宜攆人了?王大娘,莫要忘了你我是簽過租賃文書的,離續租之日還有半年有餘,你豈可随意讓我搬離。”
王大娘未曾想到她竟這般牙尖嘴利,臉上也是紅一陣白一陣,卻還是不依不饒道,“當初之所以将此處租給你,是讓你這個外鄉人用來落腳起居的,誰曾想你竟是在此倚門賣俏,做起了不明不白的生意?性質變更,我自然能讓你搬!”
丁翠薇柳眉瞬間倒豎,杏眼美眸中燃起熊熊怒火,“莫要張嘴胡吣!你哪隻眼睛瞧見我同那些臭魚爛蝦勾搭在一起了?我若搬離,豈非坐實了那些虛言,我偏不走!”
“這地這屋都是我的,哪兒由得你願不願?”
王大娘說罷,竟端起院中正曬着的蘿蔔幹,連帶整個簸箕都往院外扔,大有如若不肯就範,就要在此打砸一通的架勢,丁翠薇自是上前阻攔,二人在院中竟推搡扭打起來,丁叔見狀,立即上前鉗住王大娘的胳膊,旺财也龇着狗牙,拉扯她垂落的裙擺……
一時間,院中的理論聲,咒罵聲,犬吠聲,吃痛哭喊聲,牲畜不安的啼叫聲……這些讓人呱噪到難以忍受的聲音,全都交織在了一起蕩出天際,引來了好幾個鄰居的圍觀。
“夠了!”
此時由院内石階之上,傳來個雷霆威喝之聲。
衆人循聲望去,隻見個杵着拐杖的素衣男子,伫立在檐下,他烏發如墨,整齊束起,面龐英朗,五官棱角分明,此時正劍眉緊鎖,垂下寒星般的眸子,掃視院内狼藉的一切。
衆人被他攝人的氣場震住,瞬間噤聲。
“依我朝律例,如若房東不遵循租賃文書約定,未到期強行違約攆人,最高可按租賃費用十倍,賠償給承租者。”
王大娘聽得男人幽幽的話語聲傳來,神色微微一變,心虛到暗吞了好幾口唾沫。
男人面上并無半分狠厲之色,可恰恰如此平鋪直訴,才格外讓人覺得信服,拄拐踩階而下,緩緩幾步之間,卻像是陰暗鸷枭的惡鬼,裹挾着無形的壓力迎面而來。
他語調又略略加重了些,“其二,如若強行暴力驅離,承租者可按破壞财物價值,對其索求損失賠償。”
王大娘被震得心肝發顫,望着滿院被自己掀翻的器具食材,心虛到接連後退幾步。
“……其三,若無承租方首肯,房東不得私闖,否則可視為強搶民宅,非法入侵;其四,若無真憑實據,惡意造謠,可視為诽謗。”
“這數罪并罰,輕則罰銀三百兩,重則流配千裡。”
“薇娘,人證物證俱在,現下就可去報官。”
王大娘聽到最後,面色已是慘白如紙。她大改方才頤指氣使的模樣,仿佛腳下這片地燙腳一般,趕忙退到了院外,嘴上卻依舊不肯饒人,隻梗着脖子叫嚷道。
"還說沒做見不得人的勾當,那這乍然冒出來的男人又是誰?若我未記錯的話,薇娘你還雲英未嫁吧,試問哪個正兒人家的姑娘,會同個外男日日同住一個屋檐下,這瓜田李下的,你分說得清楚麼?”
“也罷,同你這厚顔無恥之人也無甚可說,待到滿租那日,我倒要看看你還有什麼理由賴着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