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要你同我拜堂成親,娶我為妻。”
好似是終于說出心底妄念,丁翠薇忽覺松了口氣。
這确是在強人所難,她對此亦有幾分于心不安。
可終究是施恩圖報的貪念,及少女情窦初開的偏執占了上風。
照丁叔的說法,她此生是一定要嫁人的,那為何不幹脆嫁個自己喜歡的?
若非因此萍水相逢的救命之恩,她這一輩子或都遇不上俞澤此等驚才絕豔之人,而現在,她卻能以此要挾嫁他為妻,這對丁翠薇來說,無疑是個巨大的誘惑。
且便就是施恩圖報了又如何!
她若是個出身世家的貴女,被精養得如鮮嫩花骨朵般,純淨且不知人間風霜,救個人就是擡擡指尖那樣簡單,自然好善樂施,不圖回報。
可她是薇藿。
經曆過風吹雨打,曉得世間疾苦,為區區五鬥米就可受辱折腰,自然要汲取一切養分拼命生根發芽。為救俞澤,她付出的代價不可謂說不重,他若是個體恤之人,自然也不會讓她竹籃打水一場空。
“娶你為妻?”
俞澤緩緩重複了這四個字,言語中倒并不見得有多惱怒,更多的是漫天的荒誕與不屑。
他瞳孔隐匿在低垂的眼睑下,眉峰微揚,略帶了些鋒銳與冷冽,“……我知薇娘慣愛頑笑,卻也不能拿此等終身大事當作兒戲,你若管我要些錢銀,我絕不推诿,可若要談及男女婚配……”
“你知我并非頑笑。”
丁翠薇聽出此言中的婉拒之意,直接脆聲打斷,她渾身崩直,眼尾發紅,就像隻預備要去撞南牆的倔強牛犢。
“救命之恩,原就該以身相報,更遑論我現下因你而陷入如此人人喊打的境地,不嫁給你還能如何?”
“此事你願也得願,不願也得願,左右我這輩子賴定你了,後日,你我便拜堂成親!”
俞澤平生頭次被人如此威脅,在覺得荒謬至于,不由又覺得有幾分好笑,事實上也确由鼻腔中冷笑出聲。
他眸光深重觑她兩眼,眼底蘊着無法消融的積年寒冰,杵着拐杖的指尖驟然掐緊,而後又緩緩松開。
他語調淡漠,聽不出什麼喜怒。
“你既都已決定好了,我照辦便是。”
萬物生長的春夜,霎時寂靜了下來。
房間安靜得有些壓抑,絲絲縷縷的各種情緒翻湧着,好似在迫切尋找出口,準備随時引起一番風暴。
丁翠薇是個一沾枕頭就能睡着的,今夜卻直挺挺躺在榻上,睜眼望着天花闆難以入眠,身側男人發出的任何響動,哪怕隻是被角的微微摩擦……都足以讓她風聲鶴唳。
就算俞澤當着她的面松口應下婚事,可他顯然沒有嘴上說得那般風輕雲淡,心中必有怨怼,否則那張脆弱的床架,又豈會接連傳來刺耳的吱呀聲?
若再耽擱下去,丁翠薇反倒擔心自己會心軟。
未免夜長夢多,她決定馬上敲定這門婚事。
翌日一大早,她就揣着白玉哕厥的剩下的殘片,帶去了趟更偏遠的碧水鎮,将其典當換了銀錢後,買了不少成親用的物件,直到将半人高的背簍都裝滿……
俞澤這頭,則是從昨夜開始就有些心氣不順。
他原以為丁翠薇最多市儈貪财了些,卻沒想到她竟生出此等癡心妄想,提出想要做他正妻?
尋常百姓人家,娶妻尚且要求德容兼備,更遑論他這樣的顯赫門戶,再看看此女,她除了姿色出衆了些,渾身上下有哪一點,能入得了他家門楣?
呵,她莫非以為将救命之恩這四個字壓下來,他就會聽之任之,随她擺布拿捏?也就是現下行動不便,否則他昨夜就已拂袖而去。
也罷,既她主動貼上來,他娶便是。
隻要能在此處韬光養晦,安然休養到康健出山,莫說讓他娶個女人,就算是再離譜的要求,他也能一口答應。
如此想想,俞澤心氣到底順了些。
他坐起身穿好衣裳,将纏了繃帶的左腿搬下,正預備出房間去透透氣,下意識伸手去摸放在床頭的拐杖……誰知卻探了個空?
他兩道劍眉立時擰在一起,心頭燃起股無名火,直接竄到頭頂天靈穴。
混賬。
丁翠薇這是何意?!
莫不是擔心他逃婚,所以幹脆撤了拐杖,以此限制他的人身自由?
丁叔在外頭灑掃庭院,聽見動靜走入房中,一看便知俞澤在氣惱什麼。那拐杖實則不關薇娘的事,是他一大早清理房間時悄默聲拿走的。
丁叔靠雜耍手藝混迹江湖多年,同不少三教九流之人打過交道,隐隐感覺俞澤并非池中之物,為人也不似看上去那般平和謙遜,未免婚事再生變故,所以才出此下策。
此事本就是乘人之危,丁叔也不敢将人得罪狠了,隻道,“郎君莫怪,我取了郎君的拐杖暫做它用,今日由我做拐,郎君若想去何處,隻管同我說,我攙你去便是。”
擺明了就是在監視。
俞澤沉下眉頭,臉色愈發黑了幾分,丁叔眼見他不吭聲,便又退出房間。
申時二刻,丁翠薇回來了。
旺财隔了大老遠聞見她的氣息,搖着尾巴撒着狗腿就沖出院門迎她,丁叔亦跟上前去,将她沉重的背簍卸下,眼見這孩子眸光不斷往屋内瞅,便知她是在關心俞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