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音一落,又惹得官員們傳來陣善意的哄笑。他們絲毫沒有想到這會是個女子,隻覺得這行事作風,頗有幾分爽利磊落。
“如此說來,你此番得中探花,你的這位知己居功至偉,這次回鄉探親,可務必要好好犒勞犒勞此人,少年情誼質樸淳厚,官場少有,那些黃白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多贈他些又有何妨?”
“大人說得有理,我銘記于心。”
曹安笑着朝那人舉杯,仰頭飲盡。
——
桃園縣,竹林小院。
丁翠薇雖識字不多,可為在銀錢上不受蒙蔽,發狠學過數字,從一到百都能順暢讀寫,今日忽然想起記錄着禮金數額的賬本還沒看,将其從抽屜中拿出來瞅了眼……
然後整張臉就都垮了下來。
俗話說“一喪三年緊,一婚窮十年”。
丁翠薇知道這樁紅事必定收不回本,卻沒想到竟能倒貼進去這麼多,兀自懊惱:若早知如此,就不該買這麼多用以裝飾的紅布,那紅燈籠也可少挂兩個,甚至胭脂水粉都可以省了,畢竟她素日也不上妝。
好在俞澤康複期間的所有藥錢,她都已在醫館提前結清,否則家中或許很快要揭不開鍋。
家中的夥食标準,肉眼可見下降。
以往是一日三頓都有葷腥,後來降低為一日一頓,再後來,丁翠薇和丁叔隻将自己那份省下來,隻俞澤碗中有些肉沫星子。
俞澤對吃食并不挑剔,以往随軍打仗時,跟将士們也一同嚼過幹餅。
可一則見不得丁翠薇總為此犯愁唠叨,二則想要躲躲清靜,三則也不想隻做個養病的廢人。
這日主動提出,“春分前後,魚情旺盛,不如我去河邊垂釣。”
“那河道看着水淺,其實很深,且常有洶湧暗流,每年都要淹死一兩個人,夫君還是待在家中好好養病吧,實則也是我與丁叔都不喜水,就算日常所需,也隻在小支溪流旁搖捅打水,所以如若你當真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們都隻能站在岸上幹着急。”
難怪她就算去了河邊也大多站在高處草坡上,饒是打水,這叔侄二人也常結伴同去……原是他們怕水。
俞澤心中了然,卻也并未因此而打消念頭,再三堅持之下,丁翠薇終究拗不過他,隻得陪同他來到河邊。
她遠遠站在草坡上,望着俞澤逐漸靠近寬闊水面,滿心滿眼都是擔憂,伸長了脖子囑咐,“夫君切莫靠河邊太近,當心濕了鞋靴,浸了傷口。”
俞澤面色微僵。
直至今日,他對“夫君”這兩字一直消受不來,再加上身後呱噪不斷,立時蹙起兩道劍眉,他強忍心頭煩躁道,“照這般喊下去,隻怕在此枯坐整日,魚兒都咬不上鈎,我在此處無礙的,你暫且先回去吧。”
“那怎麼行?我豈能放心得下你獨自在此?”
“那便噤聲。”
這四個字些微透出幾分不耐煩,丁翠薇癟了癟嘴,倒也不敢再有任何聲響。
自二人成親之後,俞澤待她倒也依舊如初,可不知為何,丁翠薇總覺得那些溫言細語有些浮于表面,分明他人近在咫尺,卻又好似遠在天涯。
也罷,這門婚事終究是強求來的,他就算有些不滿也在情理之中,日久見人心,他今後自會明白她的真心。
半個時辰過去,還是一無所獲。
這倒在俞澤意料之中,他久不垂釣,手中魚竿是用竹竿現削的,魚鈎也不是用慣了的金鈎,魚餌與以往用的也有所不同……隻能慢慢找回手感。
待覺得将這些器具熟悉得差不多,俞澤便由椅上站起身,想着要另換個垂釣點。
可終究坐定久了,起猛了氣血上湧,便覺有些頭暈,再加上單腳站立,腳底僵麻,身形便略微有些不穩。
但落在丁翠薇眼中,隻見他拄拐的身形搖晃幾下,斜斜地好像就要向河面傾倒而去!在擔心俞澤安危之下,丁翠薇哪裡還顧得上什麼怕不怕,想也不想,就一個箭步沖上前去,在後穩穩托住他。
“夫君小心!”
俞澤知她擔心,輕握了握她的手背,溫聲安撫,“我無事,摔不了的。”
話音剛落,他就迅速察覺到不對勁。
她在抖。
渾身上下都抖得厲害。
俞澤回首,隻見她直愣愣望着寬闊的河道,瞳孔劇烈震動,嘴唇微顫,就好似那裡有什麼令她極度恐懼之物,雙手也不自覺緊緊拽住他的小臂,就像在拽緊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然後就兩眼一黑,昏死在了俞澤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