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不終山罕有人煙。
昏暗的密林深處,卻有窸窣的逃竄聲。
呼哧,呼哧——
粗糙的枝葉胡亂拍打在臉上,身上幾次摔倒更是狼狽得不堪入目,明明瘦弱的少年卻靈活得像是瞪羚,險而又險地避開了身後的攻擊。
太糟了。
咆哮的雨聲裡,奚幼安幾乎連自己的粗喘聲都聽不到。
身後的追兵似死亡如影随形,根本不敢停下來,偏偏他的耳邊還有另一個聲音在冷冰冰地催命。
【……34,33,32,31,30……】
他根本分不出精力去關心那聲音是怎麼回事,是發了瘋還是遇到什麼精怪,隻一個勁在山道逃亡。
腳下一空的那個瞬間,奚幼安的心跟着一沉。
雨太大,路也太滑。
急墜的風聲呼嘯,他聽到耳邊滴滴滴如死亡催促的倒計時突然停下。
【檢測到突發事故,已符合緊急條例……】
【自動綁定……】
【……防禦……】
伴随着那些聽不清楚的冰冷聲音,奚幼安重重摔在山壁。
追殺的人趕到崖邊,隻看到雨幕中一道微光,少年就掉到看不見的山崖底下。
“這小子怎麼這麼能跑?”
明明弱不禁風,卻有一種頑強的生命力。
“别追了,下面是官道。”
透過滂沱的雨幕,依稀能看到底下山道的确正有車馬停着歇息,他們隻能散去。
雖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可這麼高的距離摔下去,是人都是個死字。
“咳咳,咳咳咳……”
奚幼安本也這麼想。
可當他在劇痛裡睜開眼,還能感覺到雨水打在身上的痛感時,他模模糊糊地想……不太對勁……這麼高的距離……他還沒死?
哒哒,哒哒。
誰,有人?
奚幼安勉強撐地站起來,渾身的劇痛讓他渾噩的意識變得更加清晰,他掙紮着擡起刺痛的眼,通過雨幕隻看到一個朦胧的人影。
雲錦布料……
不是追殺的那些人……
意識到這點的瞬間,精疲力盡的奚幼安終于暈了過去。
…
幾日前,宮中傳出消息,東宮将前往東寒寺祈福。隻是天公不作美,這幾日都大雨傾盆,澆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山道這行人馬,正是太子的儀仗車馬。
一刻鐘前,他們正以背靠的山崖布置好了營地,不論是人還是馬,都有了暫時歇息的地方。
暴雨裡,這整齊劃一的動作,有着過于怪異的肅穆。
因為中間那輛馬車久久沒有動靜。
也不知到了何時,馬車内假寐的人緩緩睜開眼。
那一刹那,仿若惡鬼活化。
陰鸷癫狂的欲望在他蒼白的臉龐上浮現,随時随地都有一頭饑渴的怪物要破體而出。
聞人晏做了個夢。
夢裡……
那個人在哭,就像是春日的雨。
可那雨那麼柔軟,總該如現在這樣狂暴的雨勢,方才能抵禦萬物的侵襲。
聞人晏蓋住自己的臉,哪怕有布料覆蓋的手背仍能看出根骨用力,是近乎碾碎的力道。許久,那些癫狂的惡意,又被一層層冰封進深淵。
咔哒——
等在邊上的中年太監聽到動靜,立刻将傘移到身前,高高舉了起來,不顧自己淋濕的後背輕聲說:“殿下,請往這邊來。”地上已經清理出一道能容人走過,也不顯髒污的路來。
下了馬車的人在傘下擡起頭。
濃墨般的長發散開,露出了蒼白如紙的皮膚,俊美的臉龐面無表情,仿佛冰冷的石像。在微微擺動的衣袖裡,若隐若現的指尖似是覆蓋着一層絲綢,不漏出一寸皮膚。
仿若馬車上的瘋狂隻是個假象。
最是靠近這位太子殿下的中年太監卻清楚,這位的内裡是多麼肆無忌憚的主。
轉瞬爆發,也是常有的事。
來東寒寺前,元康帝和太子曾于深宮内爆發激烈争吵,據傳殿前見了血,皇帝大怒。
可帝王盛怒下,太子卻施然然出了京,半點都沒受懲罰。如此肆無忌憚,正正透露出某種可怕的蘊意。
或許對這頭年輕力壯的猛虎,身居高位多年的元康帝也感到了懼怕。
“殿下……”
有侍衛靠了過來,正要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