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用手帕擦掉了眉心的紅點、眼角的淚水和唇周的血色,低低地“嗯”了一聲,複又哽咽道:“我叫佟慧娘,默娘的胞妹。”她坐了下來,擡頭望着蘇彥清道“你為何一點也不怕我?我不信這世上有身正如此之人,你何時識破我的?”
“你若沒靠近我,我倒真的快信了。不過,你這般手藝不去耍雜倒是可惜。”
“我與姐姐本就是街頭賣藝的,是閻甫申将我們買了回來。”佟慧娘一臉凄然。
良久,蘇彥清柔聲問道:“你想替你姐姐伸冤?”
佟慧娘啞然失笑:“蘇大人以為這裡是大理寺呢?在閻府,那賊人就是王法。”
“這是哪裡的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蘇彥清正色道。
佟慧娘一臉不屑,“他閻甫申手上血債累累,請問蘇大人王法何在?”
蘇彥清愕然,他無話可說。雖說每次與那作惡多端的奸相相峙時,胸中憤懑難掩,但他蘇彥清也不是第一天進官場了,他心裡也清楚,那賊人曾建軍功,往下有朋黨相護,在上有貴妃姐姐撐腰,聖上又怎會介意這區區幾條性命呢?
半晌,蘇彥清小聲地問:“可以講講你姐姐嗎?”
“嗯。”佟慧娘揚了揚頭,吸了一口氣,怅然道:“我與姐姐九歲入府,入府後就跟着樂師舞姬們習歌練舞,一晃就是六七年。我們姐妹長相相似,但姐姐性子溫順,早早的便被那賊人納入妾室。那賊人的姬妾之多堪比聖上,但他從不憐香惜玉,動不動就辱之殺之。其實我和姐姐一樣善舞,但她從不讓我現于人前,因為她怕那賊人迫害于我,倒是她自己事事擋在前面,極盡讨好那賊人,她甚至設法讓我在閻母房裡做丫鬟,閻甫申這才不敢對我動心思。可如今,長姐已故,閻母又逝,我的時日恐怕也不多了。”
她突然看向蘇彥清,又淡淡道:“所以,聽那賊人說要引你入局,我便主動請纓。你雖無罪,但你卻不知我姐姐因你而死,我不甘心,我想着若你非是君子,我便與你同歸于盡,再去陰間找我的姐姐。”
說話間,蘇彥清已默默地向佟默娘的牌位上了三炷香,垂眸愧色道:“你姐姐是哪天——離世的?”
“遊湖的那天晚上。那天姐姐情不自禁地誇了你一句,僅僅是一句,卻被那賊人聽了去。他先是假意要為姐姐做媒,嘴上說姐姐二八年華不應委身于他,但無論姐姐如何百般解釋,萬般示誠,都無法澆滅他的心中的怒火。他要我姐姐發誓,然後趁她不備拔刀揮劍,姐姐的腦袋就這麼一骨碌地滾到了紅梅樹下。”
蘇彥清耳不忍聞,轉身看了佟慧娘一眼,卻見她早已淚流滿面。
佟慧娘擦了擦眼淚,繼續道:“他做了這些,似乎還是覺得不夠解氣,他又将姐姐的屍首放在精緻的盒子裡,稱其為幫我姐姐準備的嫁禮,引得其他姬妾觀看。當天真的女人們看到我姐姐的屍首時,一個個膽戰心驚,怛然失色。而這一切被躲在這間屋子裡的我看得清清楚楚,那賊人以為我卧病在床呢,其實是姐姐自知性命堪憂,特意為我編了個幌子。算賬?你以為我不想殺了那賊人嗎?他身旁的侍衛都是精銳,他的每口吃食都有人試毒,他從不在姬妾房裡留宿,我們也進不了他的卧寝,想除掉他談何容易。對了,據說他在很多大臣府中安插了細作,蘇大人可是知道?”
“略有耳聞,也早有猜測。不過多謝佟姑娘相告,蘇某定當謹記,也定不會忘卻今夜之事。”蘇彥清壓着胸中的郁氣,手指甲快要嵌進了肉裡,他隻覺得心口像是堵了一塊尖銳的石頭,壓得他又痛又喘不過氣來。京中人誇他心明如鏡,安良除暴,但這世間若有閻甫申這樣草菅人命的高位者,任是再怎麼夙夜不懈地查案,又有何意義呢?
蘇彥清正恍着神,隔壁門外忽然響起了男人的聲音:“咱們就守着,說不定相爺就來了。”
“那倒未必,這隔壁還有出好戲呢。诶,你說他們怎麼沒動靜了,剛才還那麼大聲。”
“你小點聲音,萬一吵醒了呢。”
……
“糟了!”蘇彥清這才想起,隔壁還有一個人,他貓着身子正準備鑽過牆去,卻與對面之人撞到了一起。
佟慧娘連忙掌燈,隻見一個蒙面的佳人從暗門裡探身出來,盈盈一拜道:“失禮了。”
吳昭音也打量起眼前之人,這女子即便将臉上覆着厚厚的脂粉,也難掩清秀。
佟慧娘滿臉疑惑:“你是?你怎麼也在姐姐的房裡?”
“姐姐的房?”蘇彥清和吳昭音異口同聲道。
“對。”佟慧娘摩挲着暗門道,“我們姐妹倆偷偷掘了多年才有這門,我故意引侍衛将你送到隔壁,想等你清醒了再吓你一場,誰知你竟自己過來了。”
蘇彥清喃喃道:“原來如此。”
吳昭音徑自走到燭台前,看了看佟默娘的牌位,也默默地敬了三炷香,轉頭開腔道:“我是被閻甫申強擄來的,方才你們說的我都聽到了。眼下那人就快來了,咱們趕緊想辦法出去才是。”
佟慧娘忙道:“我知道哪裡可以走,你們可會功夫?”
兩人正搖着頭,忽然,一個黑影從屋頂躍下。三人警惕地後退。那人輕輕地拉下了面罩,映出一張硬朗的面容。
“劉淩風?”吳昭音驚訝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