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彥清略一沉吟,道:“可是那位通曉蒙語的恩和先生?他是你的師父?” 他憶起先前在槐樹下隐約聽到“恩師”二字,原是指杜懷安。
“正是。恩和乃是他的突厥名。”劉淩風朗聲應道。
蘇彥清點點頭,便道:“你師父祖上本是往來中原與塞北的商賈之家,其母乃蒙古舊貴之女。是以他幼年長于江南,飽讀詩書,深谙漢家文化,亦通曉蒙古習俗。” 劉淩風颔首稱是,續道:“他此番入京,是以突厥使臣身份而來,身負議和重任,攜有孛兒隻斤可汗親筆國書與信物。”
此言一出,蘇彥清的眼神驟然銳利道:“使臣抵京?怎地近來未聞半點風聲?”
吳昭音歎了口氣,沉聲道:“這位杜使者甫一入京,便被嚴相以‘隆重接待’之名,由其爪牙戶部侍郎盧知年親自接入丞相府邸。自此之後,便如泥牛入海,再無半點音訊傳出!依我看,這使者并非被禮遇,而是被嚴相私自扣押了!大理寺消息靈通,耳目遍布京城,蘇大人,能否……幫忙留意一二?”
一旁的劉淩風聞言,臉上憂色更重,忍不住一拳砸在身旁的石桌上,發出沉悶的聲響,聲音裡充滿了焦灼與無力:“吳姑娘所言極是!我已在那相府周圍暗伏蹲守了整整六日!不敢有絲毫懈怠!可恨那相府與之前比起來更是守備森嚴,莫說我恩師的蹤迹,便是連一絲異常的風聲都探聽不到!師傅他……他究竟被關在何處?是生是死?”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竟帶上了一分嘶啞的哽咽。
蘇彥清聽完吳昭音和劉淩風的陳述,面色凝重,他轉向劉淩風,目光如炬道:“劉公子,你如何能斷定,杜先生此刻一定就在相府之内?嚴相老奸巨猾,會不會将其轉移他處藏匿?”
劉淩風深吸一口氣,斬釘截鐵道:“月前,恩師作為使者抵京,入城時曾派人給我送過密信,告知行程與下榻之處。信中明确提及,按慣例,外使本該入住國賓館,但嚴相卻以‘機密要務相商、确保安全’為由,派其親信将整個使者隊伍引入了丞相府邸!自那日進入相府大門之後,便再未有任何公開露面!我多方打探,國賓館那邊也确認從未接待過北疆使團!若非囚禁于相府,嚴賊何需如此鬼祟,公然破壞邦交慣例?”
蘇彥清微微颔首,劉淩風所言确實切中要害。“嚴甫明罔顧邦交禮制,私自扣押外使于私邸,此舉已屬大逆不道!” 他沉聲道,眼中寒光閃爍。随即,他追問道:“杜先生使團由何人組成?尤其是先生本人及其主要随從,有何顯著形貌特征?愈詳盡愈好!”
劉淩風精神一振,立刻仔細回憶道:“在下所識唯有兩人。除卻恩師杜懷安,便是護衛□□。那年南北戰亂,恩師的家族商隊被突厥騎兵擄掠北遷。因其才華橫溢,深得孛兒隻斤可汗賞識,被收為幕僚。恩師親曆戰亂之苦,深知戰争對兩族百姓皆是浩劫。此次出使,便是他主動請纓,攜帶着突厥可汗的親筆國書,以及一枚象征和平與盟誓的白玉鷹佩。此佩形制獨特,鷹身雕工融合南北技藝,左半邊是中原細膩流暢的镂空技法,右半邊則飾以北疆粗犷神秘的狼首雲紋。”
他頓了頓,繼續道:“另一位是恩師的貼身護衛,名為‘□□’。此人則是純粹的突厥勇士,據說是可汗的親衛隊長出身。但他……不通漢語,性情也較為耿直剛烈。”
“白玉鷹佩,融合雕工……不通漢語的勇士□□……” 吳昭音低聲重複着關鍵信息,大腦飛速運轉。
蘇彥清目光轉向吳昭音,語氣果斷:“吳姑娘,煩請取筆墨紙硯來。”
吳昭音立刻會意,轉身快步走入内室,片刻便捧着一套筆墨和幾張上好的宣紙返回,置于院中石桌之上。珠兒機靈地端來一盞更亮的油燈。
蘇彥清挽起衣袖,親自研墨。墨香在微涼的夜風中散開。他提筆蘸墨,看向劉淩風:“劉公子,請仔細描述杜先生與□□的相貌特征、衣着習慣,以及那枚玉佩的具體形制細節。越細緻越好。”
劉淩風不敢怠慢,凝神回憶,開始詳細描述:
“恩師杜懷安,年約四十許,身量中等偏瘦,氣質儒雅,面容清癯。眉形疏朗,眼角有細微笑紋,鼻梁高挺,唇薄而色淡。常作中原文士打扮,喜着素色或藏青直裰,頭戴同色方巾……他左手拇指戴着一枚墨玉扳指,乃其父遺物。至于那白玉鷹佩,約掌心大小,玉質溫潤,白中透青。鷹首高昂,目光銳利,左翅羽毛紋理細膩如生,是典型的中原蘇工;右翅及鷹身則布滿粗犷的卷草狼紋,充滿北疆風格。佩身下方有一圓形榫卯結構,似可與其他部件相合。”
“□□,體型異常魁梧,肩寬背厚,猶如鐵塔。方臉闊口,膚色黝黑如古銅,顴骨高聳,眼窩深陷,鼻梁如刀劈斧鑿般高直。短發虬髯,常穿武士皮襖與長褲,腰束寬闊的牛皮鞶帶,斜挎彎刀。左臉頰靠近耳根處,有一道寸許長的舊刀疤,乃早年護主所留。
随着劉淩風清晰而具體的描述,蘇彥清手中的筆在宣紙上飛快遊走。他運筆如飛,時而勾勒輪廓,時而細描五官,時而皴擦陰影。
油燈的光芒跳躍着,映照着蘇彥清專注的側臉和筆下逐漸清晰的人像。吳昭音、劉淩風、珠兒,甚至佟慧娘都屏息凝神,目光緊緊追随着那筆尖。寂靜的庭院裡,隻剩下毛筆劃過宣紙的沙沙聲,以及劉淩風低沉而清晰的描述。兩張栩栩如生的人物肖像,連同那枚至關重要的玉佩圖樣,在蘇彥清筆下漸漸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