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昭明神宮的車士轍如約而至。
他來此處的目的不僅僅是替薛景何診治身體,更是來找自家消失數日的主人,他有預感蘭章成十有八九就在這鹭羽山莊,因為他路過的時候能感覺到自家主人的氣息。
車士轍披着厚重的披風兜帽而來,因為薛氏怕外界謠傳鹭羽山莊與昭明神宮有什麼牽扯,所以他就應邀喬裝打扮了一番。他的診金自然也坐地起價,等聽了薛赫言跟尚昀的陳述之後,直接開口要了三千兩。
薛赫言列給了他所有薛景何會接觸到的食材藥材甚至香料,也帶他走訪了薛景何常去的幾處地方,為了能一下查清病因,薛赫言還讓他幫杜玉憐一同診治了。薛景何雖心有餘慮,但還是接受了。
車士轍最終停留在杜玉憐的院中,對着一堆熏香藥材陷入沉思。
他還從未如此正襟危坐過,就連坐在門外大樹上的蘭章成也饒有興緻地看着。
見他站直起身,蘭章成就知道他心中有了底,“……竟真有人投毒?”
車士轍将其中一味香薰跟先前清單上列出的一味食材佐料挑了出來,而後又取了些藥渣捏碎聞了聞,最終敲定道:“嗯……少莊主猜的沒錯。”
薛赫言看向自己父親一眼,薛景何更是急不可耐,“如何?”
車士轍道:“這用毒之人不僅心細還是個高手,因為她用的是一種說毒不毒但長期服用累積到一定用量時便能導緻身體質變的輕微毒藥。”
薛景何瞪大眼睛,薛赫言也是快速走近聽解,車士轍道:“這是降真,一種香薰木,無毒。這是雞舌香,一味佐料,無毒。還有這是薛莊主喜歡喝的杭白菊花茶,同樣也無毒。”
“此三樣加在一起使用,也無毒。”車士轍不緊不慢地說道,“你使用一個月、兩個月,甚至一年兩年,問題都不大。隻要每天服用三樣都不過量就行。這過量指的是你除非吃了一桶的菊花降真加雞舌香,否則就不算過量。”
薛赫言明白了,“所以隻有我爹一人才會長期接觸這三樣東西。”
“沒錯,而且一碰就是十幾二十年,長年累月混合的微量毒素在他體内無法清除,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便對身體産生了影響。我猜莊主應該先是開始反胃,而後才有頭暈的症狀,最後才是氣力漸弱,身體大不如前。”
薛景何咬牙切齒,拍案而起,“……是誰!”
可車士轍攔着他道:“莊主先不要發怒,說不定這并非是人為,而是巧合。這菊花用的是上好的杭白菊,我想應該是莊主自己的喜好。其次這雞舌香一般人家也買不起,不會用,隻有大富大貴之家才會用此昂貴的香辛料燒雞佐牛,味道确實不錯。最後便是這降真香木,更是香中極品,唯有手法獨到才能提煉出最純最真之香味,整個姑蘇估計都找不出幾家的師傅有這手法。而且此香要價昂貴,也隻有你鹭羽山莊的女子才能頻繁使用個十幾二十年。”
薛景何馬上将目光落到杜玉憐身上,杜玉憐一下就跪地哀求道:“莊主!我才來這莊内不過三五年……我來這院子的時候發放下來的便是降真,我沒有想要加害莊主!”
薛赫言翻看了一下之前的記錄,莊内使用降真的地方不多,這小院是一處,而其他幾位領過降真香的女眷都不是常用的。
薛景何不由分說地一腳踹翻了杜玉憐,杜玉憐跟她丫鬟吓得抱在一起痛哭流涕,薛赫言瞥了一眼,道出關鍵,“這個院子的降真是慣例,從服侍的第一人起便是如此了,想來她也是被蒙在鼓裡。”
車士轍道:“這更巧的是,我看這姑娘好似也是輕微中毒,但好在她的避子湯内有一味紅花草能對沖那雞舌香的藥性,所以她看起來基本無事。”
薛赫言也撚了些藥渣看了兩眼,“……她不會有事,她隻在我爹來院中的日子才會跟他共餐同飲,還有紅花草解毒,再幾年估計也傷不了内裡。”
車士轍點點頭,“少莊主說的沒錯,所以這一切都巧得很,你說幕後無人操縱又巧得離譜,若是有意為之其實也都是莊主的個人喜好,除了這降真有點兒邪門,其他還真不好說!”
薛景何問道:“那有何辦法能解此毒?”
車士轍踱步道:“這毒太弱了……不需要解,我若給你開藥,反而會更傷你身。莊主隻需日後少碰這三樣中的一樣,身體便會稍許好轉,這餘毒也會慢慢清除,但之前對身體所造成的損傷……因為您上了年紀,不太好逆轉了,除非——”
薛赫言道:“除非什麼?”
車士轍讪笑一下,“除非莊主能返老還童啊?否則年紀越大肯定精力越不行的。莊主也可以多加鍛煉,穩住心态,少發火少動怒就更容易恢複。”
薛景何白了他一眼,“你先出去吧。”
車士轍知道他們父子還有要事商量,便退了出去。
等人走後薛赫言開口問道:“父親,在這小院第一個侍奉您的人是誰?我是說,隻有查清第一個使用降真的人,才能了解她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
薛景何籲了口氣,猶豫再三還是将真相說出,“……是你娘的陪嫁丫鬟,如今禅寺音的主持師太。”
蒙在鼓裡的薛赫言瞪大了眼睛,“……什麼?”
薛景何轉過身道:“當年你娘不同意,想着要把她送出鹭羽山莊,我就……将人給關這兒了。”
薛赫言都不知說何才好,“……是她不願意?”
薛景何置之不理,回頭斥道:“她本來就是陪嫁過來的,有何願不願意的?不都是我鹭羽山莊的人麼!”
薛赫言還記得那師太年輕時對年幼的他百般照料過,“可是爹——”
薛景何擺手讓他不必多說,令道:“此事你若不想親自動手,大不了為父自行處理!”
薛赫言當真對他失望至極,她母親的陪嫁丫鬟隻在山莊内陪他到四五歲就不知所蹤了,數年後他才在禅音寺見到了她,那時的她已經削發為尼了。盡管遭遇了這些不公待遇,她還是對薛赫言視如己出,照顧有加,每次他去寺中探望,見她跟母親親密無間,不像主仆倒似朋友,原來是發生過這些令人發指的往事。
他母親不願自己的丫鬟受辱,丫鬟也無意跟自家小姐争寵,隻有薛景何這個人渣不管不顧,為了自己的欲望,毀了兩個人的人生。
不止如此,薛赫言回頭瞥到被他踹暈的杜玉憐也心生憐憫,他父親何止毀過兩個人,這院子得換了有十來個人,長的三五年,短的三兩個月,無論願不願意,到最後都變成了他的玩物。
薛赫言極力控制着這些不穩的情緒,忍氣吞聲道:“……兒子會去處理,父親放心。”
薛景何姑且信了他,“連同這對主仆,一起給我處理掉。”
薛赫言躬身領命,并說道:“這個院子我也會找人重新修葺,挪作他用,不留下什麼痕迹。”
薛景何這才滿意離去。
車士轍領了錢但還不急着走,他晃悠了幾圈終于聞着味兒來到了周序音的院子。蘭章成此刻正坐在她的院牆上,見他嗅着鼻子笑道:“你是狗麼?鼻子這麼靈。”
車士轍擡頭一看正是自家少主,“主人……你怎麼穿着薛赫言的衣服?”
蘭章成低頭瞧了一眼,“我住這裡,自然穿他的衣服,怎麼了?”
“您跟薛赫言都好到可以穿同一件衣服啦?”
蘭章成甚不喜歡這句話,折扇揮出了一陣風道:“滾。”
車士轍也不知哪兒惹他不爽了,“……立馬滾立馬滾!最後問您一個問題,年夜飯還要為您準備不?”
“不必,你們自己看着辦吧。”
車士轍不解地舉起那厚厚的一沓銀票,“瞧!今日又掙了這麼多,您當真不跟屬下回昭明神宮過個好年嗎?”
見他心滿意足,蘭章成但笑不語,目送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