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二十二年,周序音終于抵達曾經屬于她父母的彼岸。
這片山坡上清風搖曳,亂花叢生,等她趕到之際,不僅蘭燕臣與薛日好的故居已是斷壁殘垣,就連隔壁鄰裡也不剩幾戶了。
周序音站那山坡上遠遠眺着,下了好大的決心才飛奔了下去,跑進了那片破敗的廢墟之中。
她沿着不再明顯的小路左顧右盼着往前走,似乎在辨别哪一家才是她父母定情的地方,可她看了一圈好像都不是,直到楚宵臨指着不遠處單獨坐落的那棟快要坍圮的房子道:“是不是那兒?”
周序音随之望去,心猛地一顫。
直覺告訴她那就是她要尋找的地方,好在這是磚瓦砌的房子,哪怕經曆了二十年它也沒有完全傾塌,周序音走到門口,輕輕地推開吱呀作響隻剩半扇的木門,滿目深情地看着裡邊,“……”
蘭章成的叙述很簡單,不過幾件稀松平常的往事,就覆蓋了他們在此大半年的生活,她看着面前這些破敗的場景,似乎能想象當初蘭燕臣跟薛日好在此生活是有多愉快,多幸福。
周序音緩緩走了進去,她四處看看,而楚宵臨也替她張望着上方,以免這房子随時坍圮傷到周序音。
她先是走到堂屋的桌邊,上面的灰塵積了厚厚一層,茶具也裂得差不多了。那一張竹榻上堆着不知什麼東西早就爛成了一灘印子。
周序音咽下了想要奪眶而出的淚水,繼續朝屋裡走去,那牆壁上似乎刻着很多字迹,有薛字開頭,還有蘭字開頭的,那一定是父母在為腹中未出世的孩子想名字。她仔細地找了很久,終于在衆多的名字當中找到了“蘭章成”三個字,驚喜不已道:“……師父!”
楚宵臨跟着進來看到了這些,感慨道:“看來他們确實在這兒生活過。”
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當中,不僅有蘭章成,還有一個——
蘭詩音。
楚宵臨也看到了這個名字,恍然大悟道:“……這是給你的。”
周序音喜極而泣,卻搖了搖頭,“它不是給我的,它是給蘭章成的。若蘭章成是個女孩兒,就該是這個名字,這是給他的,不過……後來也給了一半我。”
周序音此刻心潮澎湃,仿佛身上所有的傷痛都被治愈了,“若是……我還能見到他們就好了。”
楚宵臨本想開口安慰她,卻想她臉上依舊帶着淡淡的笑意,看來并無太大問題,便道:“他們一定在此度過了一段十分溫馨的歲月。”
周序音輕輕點頭,又看了一眼身旁狹窄的床鋪,床的一角還放着一個針線簍,周序音将它取了過來,看向裡面,居然找到了一隻縫到一半的虎頭鞋,“……?”
那鞋子被灰塵侵蝕得快失色了,但那一針一線很是細密精緻,周序音忍不住感慨道:“我娘的針線活這麼好啊……”
“那看來你不會了?”
周序音回看楚宵臨道:“我沒學過這些,如何會啊?”
楚宵臨勾唇一笑,“挺好的,大不了以後我學。”
周序音打量了許久,還是将一切放回了原地,楚宵臨道:“不帶回去做個紀念?”
周序音搖頭,“就讓它留在這段歲月裡吧。”
這兩間屋子不大,浏覽起來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差不多把裡裡外外都看了個遍。他們從前的生活真的很簡單,一眼便收眼底,也不知蘭章成有沒有看過,他若看到了這一切,肯定比周序音更為觸動。
走出了房子,外面的空氣好像更清新了些,周序音閉上眼睛縱情感受着這股和煦春風,心中的不快也一掃而光。等她睜開眼,不遠處的楚宵臨正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師父!”
她突然就撲了過來,臉上還帶着燦爛笑意,像是變了個人新生了一般,連眼裡的神色都如此靈動,閃着光輝,“師父!”
楚宵臨被抱得措手不及,驚喜之餘低頭看她,“怎麼?活過來了?”
周序音的眼神清澈明亮道:“嗯!謝謝你,師父!”
楚宵臨于内心嘀咕道:“看着不僅活過來了,好像還長小了……”
她臉上難得帶了充滿童真的幼稚笑容,卻教楚宵臨怦然心動,原來她無論打扮成什麼樣子,該起的心思還是會起的,看來他得克制一下,或者找個人來将他罵醒,“走,回家。”
周序音突然變得親切可愛,楚宵臨顯然有些招架不住,從前她溫婉有禮且矜持自制,如今她釋放天性變成她本來的模樣了他還真有些害怕她的熱情朝氣,“……我們商量個事好不好?”
周序音點點頭,目前時辰還早,馬兒走得緩慢,方便兩個人聊天。
“你能不能、以後還是對我冷漠一點?”
周序音不解回頭,“……?”
楚宵臨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師父年紀大了,你剛剛那一撲吓得我差點心梗,明不明白?”
周序音回頭看着他胸口,疑惑道:“師父你武功這麼好,心髒這麼弱嗎?”
楚宵臨心想,武功好也耐不住這個主動的周序音,她光是撲一下自己就心跳加速,也不知從前薛赫言是如何扛過來的,年輕人就是身體好。
“不信你摸摸,到現在還跳得厲害呢!”
周序音轉身猶豫了一下還是摸了上去,這心跳确實很快,而且越來越快,快得她開始蹙眉,“……師父你有沒有看過大夫啊?”
楚宵臨咽了下口水,“手、拿開。”
周序音悻悻縮手,轉回身去,擔心他道:“我以前沒聽你說身體有問題啊?”
楚宵臨從沒想過自己這麼不經撩,這還隻是個開始,要是周序音再加強點兒攻勢,他不得分分鐘露餡,“有啊,我好歹是個混江湖的,身上自然大傷小傷不斷過……久而久之,便留了些病根,治不了了。”
周序音怎麼聽都像稀奇古怪的借口,他武功這麼好,傷勢從來都是靠運功自我療愈的,但若真是如此,她也該有所表示,“……我可以拿錢給你找更好的大夫的。”
“不必,你忘了?我師父就是這世上最好的神醫,他也救不了。”
周序音不可思議道:“連他也治不好嗎?……那可能真的沒救了。”
“你——”
周序音嘴上不說,但心裡明白,那個眼神她很熟悉,是薛赫言曾經看她的那種眼神,是很多對她一見傾心之人的眼神,是他墜入愛河的證明。
可他明明有喜歡的人,為何還會對她動心呢?說到底,他本來就是一個多情之人,她沒必要想太多,他的紅顔知己那麼多,她頂多成為其中之一。等過了這段特殊的時間,他的目光自然會轉移到别的女子身上。
周序音正浮想聯翩着,馬兒也優哉遊哉地往前走着。
此時楚宵臨想起曾經潘文珺的指摘,她說他喜歡周序音,是因為周序音愛着别人,不會将目光落在他身上,所以他心生逆反,想要赢得她的青睐。可現在看來好像不是那麼回事,周序音稍一主動,他的愛意便如燎原之火一發不可收拾,這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
是夜,楚宵臨守在她的窗外,發現她終于不再木讷着回憶往昔痛哭一場再睡了,他總算是松了口氣,回去了自己的島上,決定好好休息一下。
等他醒來已是日上三竿,趕到龔梧月家中時周序音都收攤回來了。
今日她還剩了幾束花沒賣出去,劉伯送給了她。她把家中幾個牆角高凳上閑置的花瓶都清洗了一番,插上這姹紫嫣紅的花束,孟凡星練劍歸來一愣,四下看過一圈,“這家……變漂亮了。”
楚宵臨問她道:“今天一切可還順利?”
周序音點點頭,“這臨滄民風淳樸,大家都井然有序,沒什麼鬧事的。”
孟凡星喝了口水道:“那是因為臨滄古鎮有我們師父守着呀!每個城鎮都有大邕城城主的後人守護的,有的是肖映良的後裔,有的則是他師門傳人,總之都是一家人。”
“原來如此,”周序音又看回楚宵臨道,“那辛苦你了,師父。”
楚宵臨莞爾,“倒也不辛苦,最辛苦的是我師叔應水泉,他守着整座城池,殚精竭慮,日益操勞——”
“他人不在你不要拍馬屁了啊!”龔梧月打斷他道,“人家一個老人家辛苦還不是因為你那顆放蕩不羁的心?你想出去走南闖北,遊山玩水,就把自己的城主之位丢給他,搞得他隻能當個孤寡老人。”
楚宵臨看她忙碌的背影反駁道:“他孤寡跟我有關嗎?那是他自己不肯成婚生子造成的。”
見這二人鬥嘴,孟凡星聳聳肩,周序音也無可奈何地笑了下。
飯燒好了,見楚宵臨不請自來地坐下,龔梧月道:“我突然間想起你在我這兒蹭了這麼多年飯好像都從沒交過飯錢啊?”
“我倆之間的感情不需要用金錢來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