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慧極必傷。
帶了他八年,時琰再寡言,周文遠對自己的學生也有幾分了解。他本就心思重,而搞研究是一項孤獨又看不見終點的路,無止境的求索本就容易将人拉入一些空虛的漩渦。
周文遠和時琰的父母也算故交,因為當年的事故,周文遠出于私心為這個孩子考慮,希望他能走一條更安穩的路。
時琰坦誠地與導師對視,“我沒覺得有什麼遺憾的,老師。我其實,對于自己的人生方向并沒有什麼很明确的想法,無論是搞研究還是做教育,與我而言都是應該做好的事業,然而無論從事哪一種,都與我愛好天文不相悖。”
周文遠看着這個年輕的後輩,他的鏡片後有一雙好看卻晦暗的眼睛,與他那永遠為事業閃動着熱情與奉獻的父母不同。
他擺了擺手,“好,我也沒别的事,你去忙吧。”
時琰恭敬地跟他告别離開,隻是踏出辦公室門前,聽見身後傳來和藹又語重心長的叮囑,“現在也有時間了,沒事多出去轉轉,多交交朋友,别總一個人悶着。有空了就來家裡坐坐,帶個女朋友來更好。”
時琰停下腳步,轉身認真地跟他說,“好。”
時琰從導師這裡離開往自己的辦公室走,路上遇到一個眼睛圓圓面相開朗的小姑娘,他本來沒在意,但對方迎面走來突然停下來跟他打了個響亮的招呼。
“時老師好!”
姚婉自從知道了閨蜜的暗戀史之後,對時老師的關注更甚以往,以前路上遇見這位“高嶺之花”也隻敢低着頭走過去,現在有了“閨蜜哥哥”加“閨蜜暗戀人”甚至“準閨蜜夫”的濾鏡加持,她膽子也大了不少。
果然愛情就是容易讓高嶺之花堕下神壇的東西啊。
對方的眼神亮的好像在發光,看着他的目光中帶着一股強烈的探究欲,時琰頗有點不适地單手推了推眼鏡,面上仍溫和道,“你好。”
姚婉是來找導師領材料的,她們導師是個頗有情懷的老頭兒,為了調動同學們的學習興趣,大一上學期就給他們訂閱了國外的某天文學期刊,姚婉作為學習委員,正好過來拿第三季度的期刊。
“時老師,請問您知不知道黃導的辦公室怎麼走啊?”
時琰思索了一下,學院裡姓黃的導師就一位,言簡意赅道,“前面右轉第二間辦公室。”
“好嘞,謝謝您,時老師再見!”
姚婉跟他揮了揮手便走了,右手腕上一串菩提與白瑪瑙珠子串成的手串。
時琰目光一凝,這手串他見過,确切地說,是他陪着祁星漣一起去挑的。他看向姚婉的背影,這才想起來這位同學似乎是和她關系很好的朋友。
他拿出手機,找到她的微信點開,兩人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國慶假期前。他打出幾個字,很快又删掉。
那個荒誕的夢境帶來的感受早就已經遠去,但是他在想到她時,心裡還是會控制不住地生出一種愧疚感,他人生中第一次有真切對象的绮夢,居然是和自己看着長大的妹妹,他一直以最純粹的關愛之心待她,這讓他無法接受并且産生了某種深切的自厭。
時琰回到辦公室,處理工作的間隙打開閱讀APP點進了最近一直在看的書,弗洛伊德的《夢的解析》。
【我們不得不承認,我們在夢中知道的或經曆的事情,遠遠超過我們在清醒狀态下知道的。】
時琰思索着點點頭,覺得弗洛伊德說的有道理。
他接着往後翻,看到那句【夢是欲望的滿足。】時蹙起了眉,他在椅子上坐得僵直,面無表情地盯着這句話看了兩分鐘,最後退出了這本書。
他點開書架裡的另一本與夢境有關的書,在裡面看到這樣的内容,【夢的功能并不是願望的滿足,而是起平衡或補償作用,夢在試圖解決個體的道德沖突。】
時琰身體往後靠在椅背上,長舒了一口氣,這就對了。
大腦會對日常接收到的各種信息和産生的情緒作出反饋,夢境可能就是這些元素沒有邏輯的排列組合。也或許是,他太過擔心那天晚上的話會讓祁星漣難過或者失望,大腦才下意識模拟出一個親密場景作為精神補償。
總之,并不是所有夢境都有探究的意義。
想到這裡,時琰感覺連日來堵在他心口的石頭終于落下,并擅自得出了一個結論:榮格的思想比弗洛伊德的更具有普适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