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皇城,慶功宴。
正是盛夏時節,日頭高懸,蟬鳴不息,滿宮上下難得一陣清風。
宮人自早便穿梭于太和殿内,裴氏長子剛剛解決江東水患歸京,聖心大悅,特設慶功宴以彰功勳。
要說這裴公子,本也是簪纓世家出生,前兩年探花登科,仕途一路高走,屢創奇功。不過舞象,已是掌有實權的參政,任誰也看得出,這位新貴的未來不可估量。
也因此,阖宮上下都分外重視這次宮宴。自晨起雞鳴到此刻還有一個時辰開宴,太和殿外那位總管的嗓子就沒歇過片刻。
一側的宮牆之上,謝甯玉一襲石榴裙,其上的錦鯉花紋在烈日之下似乎也鍍了層光。她粉面鳳眼,朱唇微勾,雖未露情緒,周身已是渾然天成的風流。
擡手拉弦,劈絲拉出幾寸,彈丸對準的方向,竟是不遠處假山後的一個倩影。
“公主,再不動手,一會兒赴宴的官員都來了,就沒這麼好的機會了。”
一旁的青鶴放着哨,轉頭看謝甯玉還是那副姿勢未動,輕聲提醒。
謝甯玉聞言反倒是收起了弦:
“不急。”
等的人還沒來,要是把戲提前開演,反倒少了效果。
青鶴面露疑惑,随着謝甯玉的目光向下看去。
那少女在假山之後來回徘徊,插着步搖的頭時而高昂着向遠處看去,像是在尋找什麼,又像是在等待着誰。
直到半柱香後,有人影繞到她身後,清瘦俊俏的男子剛一露面便與那等候多時的倩影抱在一起,幾乎是一瞬間,青雀就将人認了出來——
“宋少卿!”
刻意壓低的聲音仍藏着滿滿的不可置信。
山下那與人私會的風流男子還穿着朝服,仔細看這身段樣貌,可不就是謝甯玉那有口頭之約的未婚夫,宋少卿。
謝甯玉還是那副嘲弄的表情,微微擡頭算是默認,手裡那塊用作彈丸的石頭被她不斷抛起又接下。
“我謝氏一族滿門忠烈,就算而今侯爺他們去了,您被封為公主,背後也是皇室撐腰。這婚約還沒作廢呢!他宋少卿怎麼……”
青鶴說到後面,氣憤的聲音幾欲壓不住,然而謝甯玉卻隻是淡淡掃她一眼,頃刻,餘下的質問被梗在喉嚨處。
“阿爹是為國戰死,他旁娶别家小姐自然要擔心名聲問題,可你瞧着,他勾搭的不是那位嘛。”
假山下那倩影不經意地擡頭,露出額間的牡丹花钿,朝中喜愛牡丹花又有資格拿它做點翠的人不多,光明正大在這種場合做此等裝扮的,除了長公主崇祈,也慣沒有旁人了。
“如你所說,皇家的愧疚現今就是我唯一的倚仗。一個深受聖眷的長公主,和一個母家盡亡門楣不再的假公主,崇祈若真想和宋少卿在一起,我無權無勢,當真還能攔他們不成。”
謝甯玉雲淡風輕地分析其中利弊,似乎下方那男子不是自己的未婚夫,不過一個無關緊要的過路人,茶餘飯後的趣事,談了便也談了。
“所以公主進宮這一年多以來,長公主才這般為難你嘛?”
青鶴想起過往崇祈變着法兒地刁難謝甯玉,似是恍然大悟,看向下方調情的兩人眼中更添憤恨。
“侯爺亡故不過兩年,英魂還震懾着北地那群蠢蠢欲動的蠻子,這些人就敢這樣對您。他若是還在,若是還在……”
“青鶴。”
謝甯玉打斷了小丫頭快要繃不住的哭腔。提起阿爹,她那張豔麗的臉神色恍惚了下,然而很快又恢複如常。
“莫要再說這種話。阿爹已經去了,定北侯府給不了庇護,與其懷念已經消失的羽翼,不如想着怎麼振翅,把那些算計都擋回去。”
“公主要跟宋少卿退婚?”
青鶴聽明白她的意思,泣聲咽了回去,又皺着眉問。
宋少卿出生大家,論家世不比侯爺出事前的謝家,論官途更不比同齡的裴故,比起後者實打實的探花出身,他不過托關系在大理寺做個小官。侯爺看重兩家頗有交情,加之宋少卿先前對公主也總是笑臉相迎,是以有了這個口頭約定。
青鶴雖看不上宋少卿,但若是退婚,謝甯玉本就舉目無親的處境或許會更難過。
皇家與民間現在還記着侯爺的好,把謝氏遺孤封為公主,保留定北侯位,給公主未來獨立出皇宮嫁夫婿留個念想。可現在記着,以後呢?這份為國戰死的恩情會一直被上位者感念在心嘛?
青鶴雖不及謝甯玉事事深謀遠慮,卻也知道一旦退婚,不僅是宋少卿會遭人非議,公主亦會如此,而若不能早立門楣,等聖上的那點感念之心被時間泯滅,公主的境地又該何去何從?
青鶴的表情變得凝重,擡眼,謝甯玉卻還是那副萬事不過過眼雲煙的樣子。
她将把玩的石頭放回弓弦裡,左手拉緊,瞄準,在假山下兩人分開的一瞬間,石子按照固定軌迹飛出,打在了女子的腳腕處。
“啊——”
一聲嬌哼傳來,接着就是兩人兵荒馬亂的驚呼。
得手的瞬間,謝甯玉便拉着青鶴迅速躲到了轉角的暗處,等到崇祈那壓抑不住的驚呼引來附近的宮人,她眼中才露出一抹奸計得逞的狡黠。
她拍拍青鶴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