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漆黑,甚至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空氣裡湧動着粘稠的墨色。窗簾被緊緊拉上,沒有一絲光亮,屋内唯一的光源是電腦屏幕散發的幽幽白光,照出房内的一隅光景。
微弱的亮光灑在椅背交疊的衣物上,隐約能看見地上散亂無比,皺巴巴的衛生紙團扔的一地都是,這個再熟悉不過的房間隻有空調還在徐徐吐出冷氣。
無論是匆忙落在地上的衣物,還是沒拉開的窗簾,都說明了主人是如何匆匆出了門,甚至還來不及關空調。
死寂中,一隻蒼白的大手無聲無息出現在了畫面裡,舉起的臂膀在黑暗裡隐現,拿起遙控闆遙遙一按。
空調出風口緩緩合上。
手的主人彎腰撿起了被濡濕的紙團,一個,兩個。似乎傳來一聲淡淡哼笑,所有紙團被撿起,随即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中。那雙大手骨節分明,随着指節彎曲露出手背上的青筋,粗糙的繭覆蓋在指尖上。手的顔色是一種駭人的蒼白,冰冷的氣息仿佛讓空氣都扭曲了一瞬。
手腕處的衣袖随着動作自然滑落,露出了一顆紅色小痣。
與此同時,對方終于從黑暗中走出,不緊不慢地迎着光,扭過臉,抿起的薄唇似笑非笑。
猶如一張空白的細膩的畫布。
——他沒有臉。
我瞬間驚醒。
刹那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柔和,是雪白的牆壁。午休剛剛結束,白熾燈的光從吊燈上溫柔傾瀉而下,視覺和聽覺刹那像海面上的氧氣一樣突然湧入大腦。面前有人踩着高跟鞋拿着文件哒哒走過,細微的交談聲從旁邊傳來,窸窸窣窣。
原來是夢。
我心有餘悸,摸了把頭發,額頭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冷汗濡濕。
雖然已經徹底醒了過來,但是剛才夢境裡陰冷的感覺猶如附骨之疽,揮之不去。我一擡頭,對面的空調對着我直吹,冷氣穿過工位精準灑到我身上。
我忍不住又打了個冷戰,摸了一把胳膊。皮膚上面已經冒出了雞皮疙瘩。
我起身走到空調面前,把吹風口往下撥。回到工位上,旁邊同事的臉龐湊了過來,帶着關切:“昨天沒休息好嗎?感覺你今天精神不太好。”
我露出一個柔軟的笑容,腼腆羞赧:“嗯。”
“剛剛還做了一個噩夢。”
對方一邊整理文件,像往常一樣随口問我:“什麼噩夢?”
我頓了一下,打開電腦上剛剛沒做完的文件,自然道:“我夢到我今天出門沒關空調。”
“但是似乎是因為對面的冷氣對着我直吹。”
我狀似苦惱道,下一句話語氣瞬間俏皮,沖她眨了眨眼。
同事笑了起來:“真的沒關也沒事。”
我注意到她的眼神不經意劃過我全身的名牌。
同事是一位很漂亮的女性,成熟包容。
因此我也願意對她多點耐心,即使我讨厭刻意露出那種笑容。
尤其她算是我的直屬領導。
我也微微抿唇露笑,視線轉到電腦上,心不在焉地看着表格,有一搭沒一搭聊着天。
她戲谑道:“所以真的沒關空調嗎?”
“不記得了。”
我望向窗外。
現在已經是秋天。今天天氣尤其差,黑壓壓的天空看起來仿佛要下雨。大街上枯黃的落葉被風吹起在空中亂飛。街上都沒幾個人,落地窗旁大樹的枝丫被風吹的顫顫巍巍。
我注意到有隻蜘蛛在大樹的角落不緊不慢結網,于搖搖欲墜的風雨中等待獵物。
或許對于蜘蛛來說,結網是一場有預謀的狂歡儀式,風雨能夠帶來讓它滿意的獵物。
但是它不怕自己的網被狂風吹破了嗎?
我心思飄忽不定,突然想起我還沒有買黃紙和香燭。
“我今天有事,要早點回去......”
我收回視線,話說到一半,同事神色突然一斂。我頓住,下一秒一個穿西裝的高瘦男人走到我面前,俯身對我露出一個笑容:“程繁,來我辦公室一趟。”
同事在旁邊目不斜視,搭吧嗒吧敲擊着鍵盤,清脆的聲音不停傳來。我按着鍵盤的手停住,擡頭擠出一個假笑:“唐總,你有事嗎?”
男人在看見我的臉那刻眼裡閃過驚豔,露出一個令我惡心的神态:“我有個任務要交給你。”
他強調:“大任務。”
我扯了扯嘴角。
平心而論,面前的男人不醜,甚至可以稱得上周正,隻是眼下的青黑讓他看起來沒什麼精神。
但這是他這個月第六次叫我去他辦公室拿文件。
在平日裡我或許還能敷衍一下他,可今天我的心情極差,甚至懶得看他一眼。
但我還是嚴嚴實實掩蓋住眼裡的厭煩,不耐低頭,刻意垂眼露出下眼睑,一副無害的姿态。
我小聲道:“不好意思唐總,我手頭上任務還沒做完。”
指甲好像有點長了,回去剪一下吧。
我垂眸漫不經心看着我淡粉的指甲,熟練擠出怯怯的聲音:“你找别人可以嗎?”
我沒擡頭也感覺到前面人的目光又熾熱了幾分。
我:“......”
可能是今天天氣原因,以及日子特殊,我心裡更煩躁了幾分,無名火一股腦湧上心頭。我看了眼狂風飛舞的窗外,一下一下敲擊着鍵盤,努力擠出一個笑容望向前面的男人。
他是我上司的上司,不要得罪他。他還是關系戶,董事長的兒子。
這份工作是我靠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還沒幹多久,堅持住。
我反複告誡自己。
如此重複十幾遍後,面對男人垂涎欲滴的眼神,我成功地維持住了假笑。
“好吧。”
幾秒後,他不情不願離開,“我找其他人。”
但他的眼神仿佛黏在了我的身上,我忍住把他眼珠子摳出來的狂躁沖動,朝他露出一個慣常表情:“謝謝唐總。”
窗外的狂風更大了,漆黑陰雲下粗壯的樹枝嘩啦啦不停掃過落地窗。我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不同樹枝上的簇簇葉片已經被擠成一團,被迫貼在玻璃上。
腳步聲遠去,旁邊同事終于低頭小聲對我道:“隻是簡單的公務的話你就答應他吧,我給你的任務不急。”
她隐晦暗示:“你還是别得罪他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