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閩東山區,正處于梅雨季與盛夏的過渡期。
雲謠這個小村子被梅雨浸潤得透亮翠綠,又被暑氣蒸出幾分令人煩躁的燥熱。
郁聽禾四仰八叉地躺在剛鋪上涼席的床上,一動也不想動,看着手機裡來自“家和萬事興”的三條未讀60秒語音,點開自動播放,便将手機扔得遠遠的。
“郁聽禾,你要這樣躺着到什麼時候?我送你去讀大學,就是為了讓你休學回來躺着的?”
“你看看你今天的微信步數,4步!五步蛇進來都毒不死你!”
“臭丫頭,你今天,立刻馬上,必須去你黃表叔那個養豬廠去上班!不讀書就去給我掙錢!混吃等死像什麼樣子!”
“我要是知道你今天沒去,你給我等着!我馬上就把這老房子租出去,生活費也給你停了,我看你擱哪兒躺着,你就是去豬圈裡躺着我都不管你了,你就自生自滅吧!”
黃韶華女士的聲音透過手機,從八百裡外的縣城傳來,震耳欲聾,如鐵鏟刮鍋,如炮仗崩腦。
就算郁聽禾有先見之明地用被子捂住了自己的腦袋,還是一字不落地聽了個全。
郁聽禾無言地望着頭頂的電風扇,去他的,豬廠,誰愛去誰去。
——
十分鐘後。
郁聽禾雖然嘴上不情不願,但身體還是無比誠實。
穿戴整齊,帶上頭盔,手機點開黃女士發來的養豬廠定位——禾苗肉類養殖一體化基地。
這名字,看着和自己還頗有幾分緣分。
管他緣分不緣分的,郁聽禾面無表情,隻想爆炸。
不是郁聽禾不硬氣到底,實在是以爆辣黃女士的做派,今天自己但凡遲一分鐘出現在這個什麼一體化基地,下一秒自己就真的要和豬崽子同床共枕。
郁聽禾不是沒養過豬。
她本來就是農學專業的學生,學的正是農學院推出的交叉學科。能栽樹,能種田,養豬更是不在話下。本科畢業的時候為了寫關于豬場的論文愣是把自己在豬場泡了一個月,大過年的,郁聽禾一個細皮嫩肉的小姑娘還自告奮勇在豬廠值班,就算一天洗八百遍澡,依然感覺身上都快腌入味了。
要她去和豬住,倒真不如養豬呢。
不就是養豬嘛?養呗,手到擒來。
郁聽禾騎上自己那藍綠色的三輪小座駕,思維開始瘋狂發散。
其實按她嚴謹的人生規劃,出現在雲謠,實屬意外。
從高考填志願報了農學院後,郁聽禾就給自己規劃好了未來的人生道路,認真讀書,賺取學分,努力保研,成功進入研究所,做出自己的研究成果,走向人生巅峰。
郁聽禾憑借着高度自律的執行力,一路高歌猛進,順利讀研,萬萬沒想到卻在成果即将出爐之時翻車了。
彼時,郁聽禾還在組會上悄悄摸魚和自己的死黨鐘羽真發消息。馬治國正坐在中心位,望着郁聽禾等一衆弟子滔滔不絕。
起因是同門淩佳沁的追求者一時想給她準備驚喜,把淩同學辛苦耕耘的雜交稻穗割走了一大半,煮成了熟飯。
這對别人來說可能不是什麼事兒,但對于淩佳沁這種從一開始就是為了進入馬志國核心課題組的人來說,簡直就是緻命一擊。
淩佳沁在組會上哭的梨花帶雨,組會上其他同學目瞪口呆。
馬志國也沒見過這個場面,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一年的試驗田打了水漂,早稻即使是早熟品種也要90-120天的成熟時間,眼下即使立刻開始播種,也即将面對半年以上的數據缺失。
郁聽禾:「淩佳沁種的雜交稻穗被人割走當飯吃了。」
鐘羽真:「????????」
鐘羽真:「對不起,但是我笑了。」
鐘羽真:「那...那她怎麼畢業啊?」
郁聽禾:「不知道。」
郁聽禾:「我隻知道我沒空談戀愛。」
郁聽禾:[我全身心都隻有那片田,我恨不得睡我自己的田裡。]
郁聽禾:「像我這種既會分子實驗,又會給小動物看病,還會在田間掄鋤頭的女大學生真的不多了。」
郁聽禾:「驕傲臉.GIF」
鐘羽真:「大拇指.GIF」
“小郁,小郁?”
郁聽禾完全沉浸在做出成果的喜悅之中。農學興國,這次的數據不錯,核心課題組牛馬的位置,她穩了。
直到一旁的同學拍了拍郁聽禾的肩膀,她才從聊天中回過神來。
“郁聽禾!”
馬志國的音量瞬間放大,辦公室裡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她的身上。
郁聽禾一個激靈,她收起手機,點頭道:“哎,哎老闆,什麼事兒老闆?”
瞬間完成從桀骜不馴天才學子到不卑不亢聽話門徒的轉變。
郁聽禾皮膚很白,看起來角質層薄薄的,留着一頭沒有經過任何燙染的健康黑長發,日常帶着一副黑框大眼鏡,非常适合扮演聽話乖學生的角色,當然,這是對她不熟悉的人對她的第一印象。
馬志國眯了眯眼,竟沒有當場發作:“其他人散會吧,小郁啊,你和沁沁一起留一下,有點事兒給你們安排一下。”
一個小郁,一個沁沁,孰親孰遠,一聽便知。
這可真是演都不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