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理發店出來的那個朦胧雨夜,那個紅車、紅裙、紅指甲的女人吻着他,笑得嬌豔。
這個世上,就是有這種人,長着一張如許靜生這樣的臉,卻淨幹些不要臉的事。
此刻的陳宴,腦海中莫名想起她的話,頓下醒悟,隻覺無比贊同。
偏偏人心都是偏着長的,上天也總是更偏愛漂亮的人。
沒得治。
陳宴懶得去想,擡起眼,瞧見叽叽喳喳的女生們身後,探出一個圓溜溜的腦袋,他長得矮矮胖胖的,一雙下垂眼,看上去總是有些垂頭喪氣。
他一會兒走到這一邊,一會兒又搓着手走到另一邊。
陳宴記得,他是2班的班長。
班長在女生們身後,探頭探腦,想擠進來,又有點不敢,最後他洩氣似的往後退了一步,站定了,在包圍圈外面喊了兩聲陳宴。
陳宴聽見了,問:“有事?”
班長圓乎乎的臉,肉眼可見地變紅,額角汗津津的:“班主任讓我通知你去一樓領書。”
這棟教學樓較矮,一共四層,高三四個班和老師的辦公室都在四樓,高一高二在二三層,一層是美術教室和音樂教室,還有幾間作了後勤處和雜貨間。
另一棟教學樓樓層高一些,不過年久失修,隻開放了一層用作會議室。
陳宴從一樓後勤處領了書,往上走。
書不多,卻也不少,陳宴抱在懷裡,略顯吃力。
晚自習前,有一個小時的自由休息時間,每一層的走廊裡都很熱鬧,學生們聚在一起追逐打鬧,操場上有人在跑步,籃球場上的喝彩聲也能清晰地傳到這裡來。
春天天黑得慢,走廊裡此刻是一片灰白的暗色。
腳下的地磚濕滑平整,天邊一道暗紅色的狹長陰影,裹挾着雲彩的邊緣,透出火燒雲般的景色。
陳宴走到了最後一級台階上,上面就是四樓教室。
手臂抱得酸疼。
這個時候陳宴想起林翮和來,要是林翮和這個跟屁蟲在,肯定一馬當先地跑去幫她擡書搬書,再一路給她送到班級門口,從不用她插手這些煩瑣小事。
她從前隻覺他令人厭煩,而此時此刻,她竟突然開始有點想他。
人可太幾把賤了。
該珍惜的時候不珍惜,錯過了又開始假模假樣地反悔莫及。
不像她。
陳宴停在最後一級台階上,長長地吐了口氣,臂彎裡的書本馬上就要滑出去散落一地,她忙擡起右膝墊了墊。
正要邁上去,走廊的另一邊,一個瘦高的影子一晃而過。
窗戶外面長滿了深綠的爬山虎,灰暗的陽光打下來,影子晃晃悠悠地穿透玻璃,在他的校服外套上沉下一片斑駁的碎影。
陳宴擡起眼,看了一眼,覺得許靜生從走廊另一頭走出來的前一秒,都好像還應該在漫畫書裡安穩老實地上演着偶像劇般的狗血浪漫劇情。
他身上帶着一股慵懶的勁兒,就跟今天的覺還沒睡醒一樣。
他走得不緊不慢,但腿長。
身後有個女生正慌慌張張地追趕着他的步子。
陳宴的視線斜斜地看過去,這個女生有一雙幹淨的大眼睛,像森林裡迷路的小兔子,眼底清澈而無辜。一頭海藻般的長發,在胸前打着卷,看上去服帖乖巧。
陳宴想,巧了,都是熟人。
樊菲在許靜生後面追得氣喘籲籲的,眼看着許靜生再往前走幾步,就到2班的教室門口了,她忍不住提高了聲音,喊了一聲:“許靜生!”
聞言,少年站定了,隻飄出懶洋洋的一句:“還有事?”
“其實……趙子飛一開始要追我的時候,我也不知道怎麼鬼迷心竅的,就答應他了,其實我一點也不喜歡他,”樊菲的聲音軟軟糯糯的,小小聲地在向他解釋着,“後來,我覺得這樣不好,就向他提了分手,他當時就有點氣急敗壞的,也不知道從哪裡聽說了什麼,他就去找你的麻煩去了……”
許靜生的身影好像融入了走廊裡這方灰白的暗色之中,他的眉眼處沉着一份安靜、清冷和漫不經心。
他開了口,聲音如舊,冷而淡:“你已經說過一遍了,不需要再解釋一遍。”
樊菲似是沒聽出他言辭中的冷淡,朝前追了兩步,站定了,定定地看着許靜生的背影,額角處都是薄汗:“……你還沒聽我說,對不起……”
樊菲的語氣可憐巴巴的,聽得陳宴都幾乎要動容。
偏偏許靜生轉過了頭,桃花眼微翹,他眼中帶點捉弄的壞,眉目間卻俱是漫不經心的冷淡。
他說:“對不起有用嗎?”
許靜生在說這話的時候,纖長的睫毛虛阖,在眼睑斂下一小片陰影。
明明是無理取鬧的口氣,卻說得理不直氣也壯。
陳宴想,要怪就怪他那雙眼生得太好,當他專注地看着眼前的人時,太容易給别人全世界隻剩下了兩個人的錯覺。
聽見許靜生的話,樊菲臉一紅,眼淚接着就要落下來。
許靜生說:“真想賠禮道歉,就給我錢吧。
樊菲一愣,眼淚立刻就憋了回去,睜着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驚訝地張圓了嘴巴,不解地從嘴巴裡蹦出一個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