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發沒幹果然會感冒。
晚自習的時候,陳宴寫作業寫了一會兒,就覺得頭沉得擡不起來,鼻子也不通氣,下了第一節自習,就跑去請假。
她敲門進去的時候,劉豔萍正在辦公室批改作業。
陳宴說明請假理由後,她用那隻批改作業的筆,迅速地把假條給陳宴打好了。
劉豔萍說:“買點感冒吃,多喝水,多睡覺。”
陳宴在她收回筆的時候看了一眼。
劉豔萍現在正在批改的作業本,本子封面上寫着龍飛鳳舞的“劉曉茵”三個字。
劉豔萍對女兒寄予厚望,即使她不帶3班,也要親自批改劉曉茵的作業。
至于其他的學生,分不了她太多的精力,而她帶的學生,也喜歡這種不怎麼管事的老師。師生關系尚且融洽。
陳宴拿着假條回到了學生公寓。
樓下的樹旁,老太太還是穿着一件花襯褂,坐在一個馬紮上,石砌的台子下放着兩個塑料盆,一個盆裡接滿了水,老太太正在另一個盆裡洗衣服。
見到陳宴,老太太納悶地問她:“怎麼了?逃課了?”
陳宴說:“感冒了,回來睡一覺。”
“你等着啊……”老太太一聽,扔下洗了一半的衣服,也沒來及擦手,進自己屋裡找藥去了,找了一會兒,她捏着一瓶白色的感冒藥和一包感冒沖劑走出來,塞到陳宴手裡,”快上去吧,别在下頭站着了,你按照說明書把藥吃了,然後裹上被子睡一覺,可别耽誤了學習。”
陳宴頭腦昏昏沉沉地感謝她:“謝謝奶奶。”
老太太說:“說了幾回了都,叫阿姨!”
陳宴說:“謝謝阿姨。”
“行了,快上去吃藥吧!”老太太擺了擺手,又坐回馬紮上繼續洗衣服。
陳宴爬上樓,打開305的門,一進去就倒在床上,不想動了。
眯了一會兒,手機鈴聲響起。
來電顯示“林翮和”。
陳宴接通,倦倦地開口:“怎麼了?你沒去上課?”
林爸打算送林翮和出國留學,這個時間他應該在英文輔導班,班導是個新加坡華裔,管得很嚴。
林翮和的聲音悶悶地從話筒裡傳來:“不想上了,沒意思,以後随便吧。”
陳宴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你在跟誰置氣呢?就算要讀預科也得拿個5.5分以上吧?”
林翮和沒回答,而是問:“你媽最近給你打電話了嗎?”
陳宴說:“沒有,怎麼了?”
林翮和說:“其實她最近也不好過,我看她好像一整天都不怎麼高興,鋼琴課也沒怎麼去,還辭退了一個新來的保姆阿姨,就因為那個阿姨給我爸遞湯的時候手抖了一下,把一個勺子颠出來摔碎了,她就當場大發脾氣……我還沒見過她這個樣呢。”
陳宴冷冷地說:“……那她可真是夠愛你爸的。”
林翮和說:“我覺得可能是你妹妹的事刺激到了她……”
陳宴笑了:“怎麼可能,她跟你們才更像一家人。”
手機那頭沉默了一會兒,林翮和啞着嗓子問:“什麼時候回來,我想你了。”
陳宴随口撒了個謊:“高考完再說吧,現在我沒心思想别的。”
手機那頭的林翮和激動起來,聲調驟然提高:“你他媽的别說謊了,你要真是為了高考,你能跑去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你以為我不會查嗎?這學校爛到在當地都有名!”
陳宴一聲不吭地聽着。
林翮和的啜泣聲從手機那頭傳過來,他哽咽着說:“陳宴,你為什麼老是騙我?”
陳宴不為所動,一字一句地反問他:“你跟新女友分手了?所以,現在,過來找我興師問罪了?”
林翮和哭着在話筒裡吼:“我們倆的事你别扯别人!”
陳宴冷笑一聲,問他:“你和她睡了嗎?”
林翮和沒承認,卻也沒否認。
陳宴說:“你要是覺得不痛快,就回家乖乖睡一覺,或者去找你的好哥們,去找你的新女友,徹夜狂歡去吧,把這些不痛快都發洩出來,明天好好上課。我今天頭疼,不想再多說話了。”
林翮和怒極反笑,他咬牙切齒地說:“陳宴,你他媽明明就知道我對你……”
陳宴打斷了他的話:“我們倆在一個戶口本上,說這些話沒意義,也不合适。你是不是還惦記着你爸的那頓打?”
話筒那頭的林翮和哈哈大笑起來,像聽到陳宴說了一個笑話一樣。
笑到最後,他說:“陳宴,有沒有人說過你這人看起來很像菩薩?”
陳宴聽到這麼個形容詞有些無語:“我追的春季新番今晚要播第一集,别耽誤我看直播。”
林翮和的聲音跟帶着冰渣子一樣,他說:“陳宴,你總是給人希望,你看似鐵石心腸,實際上永遠做不到最後一步。你把别人推到地獄的邊緣就松開手,你在岸上看着,别人總誤以為你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你還不如一下子就把人推入地獄中,好歹能徹底死心。”
他說完,自己先挂了電話。
陳宴吃了感冒藥,躺在床上,打開新番APP。
春季新番第一集講了什麼,她一點也沒看進去。
睡着的時候,她又做了夢。
夢裡的那個女生,低垂着眼,看着陳宴,在陳宴想說話的那個瞬間,她變成了黏稠肮髒的黑泥,從陳宴的嘴巴裡灌了進去。
陳宴感覺到窒息,但她知道自己掙脫不了。
她張開雙臂,讓那些黑泥将她卷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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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宴這個感冒斷斷續續的,一直拖到周五才算好利索。
自那天之後,陳宴在學校裡,沒再和許靜生有任何的交集。
他們似兩條平行的線,始終找不到相交的那一點。
偶爾在走廊碰見,吵鬧的學生之間,兩人漠然地對上眼神,然後,擦肩而過。
就像馬路上随處可見的一個陌生人。
有時陳宴經過時,會覺得許靜生似乎在看自己,又好像沒有,他好像想說些什麼,但最終什麼也沒說。
陳宴剛轉學來時,被劃分到蘇琳的小圈子裡,那天之後,蘇琳一群人也不怎麼來圍着陳宴叽叽喳喳了。
最明顯的一件事,就是課間活動去小賣部買零食時,以前蘇琳她們總會帶着陳宴的一份回來,現在她被排除在這個小圈子之外,她們一行人買了零食回來後,會在教室裡一邊火熱地聊天,一邊當着陳宴的面,迅速地瓜分完那些零食。
同桌吳桐時常會擔憂地看着陳宴,細細的眉毛皺得死死的,但陳宴倒覺得樂得自在。
周五下午,老師們要去級部裡開會,又到了全校大掃除的時刻。
陳宴他們小組負責教室外的走廊、窗戶,還有四樓的男女廁。
組裡一共兩個男生,一個是班長,一個是許靜生。
班長找了一圈人,擦着腦門上的汗,問:“許靜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