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瑜激得周隐一拳高舉過耳,倏爾間蒲扇拍開,黃阿嬷看不下去了,彎下腰撿起這些散落一地的錢,這兩個小鬼對錢撒什麼氣?!
“你真是!賺錢辛苦就這麼撒了!”
周隐望見黃阿嬷佝偻的背,一把将她拉起。黃阿嬷反而訓斥道:
“哎呀!在家還帶什麼帽子!”
黃阿嬷一下扯掉了周隐的腦子。周隐忍耐吞氣,一聲不響。隻是掩人耳目般拉上了挂在下巴的口罩,避開了祝瑜的視線和陽光。
反而祝瑜一怔,帽子下少年原來留的事半長的有些毛燥的長發,黑發垂耳披肩,毫無層次猶如讓狗啃的淩亂。
黃阿嬷揮了揮手中的蒲扇,拍膀訓道:“你像什麼話,把自家哥哥擋在門前不讓人進去算什麼事!非要讓人看笑話不成?”
但周隐依舊沒有讓開,擡手按在門框上隻說:“這屁大點的地方從小到大就我一個,跑出去的老鼠都是孤家寡人,誰家的哥哥啊?”
僵持難下,黃阿嬷觑了一眼祝瑜,無奈下把周隐拉到了一旁悄悄說話。
祝瑜環視未來的居住環境——山在這頭海在那頭,四周郁郁蔥蔥的,十分亮眼。海風匆匆而過,白鳥白雲都躲匿了起來,逃避烈日。
鹹腥味伴着門漆鐵鏽味,海島典型的石頭厝,石頭牆裡鑲嵌的每一顆沙礫,奠基着的每一塊岩石都飽經風霜。
還沒進家門他就感覺到了家徒四壁的現實描述。
聽到身後一句無奈的不甘:
“憑什麼?”
祝瑜轉身把視線放在周隐身上——這個少年要強的很,但黃阿嬷又說了些什麼,她眼裡似乎有央求的感覺,漸漸地周隐雙手握拳,變得沉默不語。
老榕樹的影子在石牆上搖晃,蟬鳴聲裡混進幾聲含混的海島語。祝瑜看見周隐的面色緊繃,指節攥得發白,像抵抗風暴的少年被迫屈服于某種命運。
長發半掩他的眉目,星星點點的陽光難以穿透少年的心思。
黃阿嬷像是攻克了一個巨大難題,喜笑顔開地趿着拖鞋跑了回來:
“快…快進來。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她提着祝瑜的行李直接進去了。
祝瑜剛要踏進,周隐攔下了他有些頹靡的感覺,死氣是給祝瑜的:“你真不怕我半夜幹死你?”
眼前的人是一隻睥睨冷血的野獸。他的聲音試探又挑釁。
輪船在遠處轟鳴,像某種古老巨獸的低吼。祝瑜仰頭直視他,鏡片後的眼睛淡漠回了一眼,就好像是一種施舍。
祝瑜踏上一階台階,上手直接拉過周隐的繩帶,周隐被迫彎下腰來直視祝瑜。兩人眼中的對方都是野獸,一種靜待蟄伏,一種撕扯撲殺。
“周隐…以後,請多指教。”
周隐冷笑一聲,一沓剛剛被整理好的規整的錢拍在祝瑜胸膛上,重重一掌。
“這是下次的醫藥費,我先預付。”
祝瑜微笑,矜貴地猶如體恤民情的貴公子,擡腳進屋不與此人一般見識。
一進屋就有一股潮濕的粘膩直接撲面而來。祝瑜蹙眉,覺得是…這屋子裡有一層看不見的灰,令人沉悶。
裡頭算不上髒亂,因為根本沒什麼東西。
房子内部構造簡單得很,隻有上下兩層,一樓進門過個綠色隔斷就是廚房。廚房裡牆上的油煙印迹像死人斑。竈台上窗戶大開,沒有抽油煙機,隻靠最樸素的方式打開窗戶通風。
幾塊碗疊在一塊,卻能看出很少在用。一張小桌,一個闆凳,桌上一對餐具置靠在陽光下,光柱下它們孤獨又明媚。
昏暗的室内沒幾樣電子設備,這裡最是明亮。
廚房左手邊過道兩邊各有一個房間,房門大開的應該就是周隐的房間。左邊是衛生間,客廳擺放紅木沙發,沒有積灰但一看就沒人坐,它因歲月自然褪皮,像是血肉白骨,腦子愈合的傷疤。
這裡不是很幹淨,卻空的毫無人氣。
他未來的一年,都将停泊在這個舊舊的港灣中。
黃阿嬷把祝瑜的行李拖進了客廳後,又跑出去對着門外吼叫道:你哥住在哪個房間?
祝瑜回頭看了周隐一眼,少年雙手插兜的站在烈日下面無表情地看甘小淨在一旁數螞蟻。
陽光在他臉上割出細碎的光斑,睫毛在鼻梁投下的陰影裡,藏着某種困獸般的暴烈。鼻梁以下無法看見,卻讓祝瑜看着他直至有些走神。
周隐感受到了祝瑜的目光,轉過頭來,冷冽的眼睛散發着敵意,使祝瑜立刻回神轉開了頭。
周隐踏進了這個破舊的門檻,漫不經心地走了進來,指了指頭頂。
祝瑜跟着他的指尖擡頭向上看,泛舊的天花闆白起,白漆一片一片,就像冷血動物蛻皮時的模樣,岌岌可危的掉落。
他默不作聲地推了推鏡骨。
黃阿嬷氣不打一處來:“二樓?二樓那幾片鐵皮怎麼能住人?你讓他住那,哪天夜裡台風掀了頂,你就等着給他收屍吧!”
周隐聽完倚着褪色的春聯不以為意地“诶”了一聲,泛白紅紙上的“家和”"在他頭頂蜷曲成嘲諷的弧度。
"我以前睡在那裡,台風天睡覺還能聽鐵闆打拍子。"
周隐雙手抱胸,他心裡不滿黃阿嬷的偏心,他嗤笑一聲:“我都能活下來,他怎麼不能?”
“難不成海上來的是我得供起來的菩薩?”
周隐一直觀察着祝瑜。原以為能看到他氣到在發抖的樣子,可他總是一副很淡然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