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令下去,暗樁擴至一倍,務必将升平公主和素萍護好,有任何風吹草動立馬回禀。”
待雲栖領命離去,敫桂英用湯匙攪着碗裡的馄饨,忽然開口:“白天在大街,你盯着巷子出神,可是瞧見李素萍了?”金鑲玉動作一頓,舀起馄饨的湯匙懸在半空,湯汁一滴一滴墜入碗中,暈開層層漣漪。
“嗯。”她應得極輕,輕得像怕驚散某個易碎的夢。敫桂英望着好友發怔的側臉,剛要開口,卻見金鑲玉突然将湯匙重重擱在碗沿,瓷與瓷相撞的脆響驚得人一顫:“王魁今日死了。”她語氣平淡得如同在說天氣,“我讓人在他馬車下埋的火藥。”
“炸的血肉橫飛,死無全屍。”
敫桂英手中的瓷勺子“當啷”墜地。金鑲玉擡眼望去,正對上她驟然蒼白的臉——海神廟相遇的景象突然閃回腦海:渾身泥濘不堪的瘦弱女子懷裡抱着信紙在神台下哭喊,殘風卷着“王魁負心”的嘶吼,與此刻她臉上忽哭忽笑的神情漸漸重疊。
“恨我麼?”金鑲玉聽見自己問。敫桂英卻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淚珠順着笑紋滾落:“該謝你才是...又怎會恨你呢...”她的聲音戛然而止,擡手抹去眼淚。兩人陷入沉默,唯有馄饨的熱氣在其間袅袅升騰,漸漸模糊了彼此的面容。
直到碗底見了空,金鑲玉用竹筷敲着空碗,突然沒頭沒腦地問:“敫桂英,你會不會哪天夜裡偷摸用水袖勒死我?”
敫桂英翻了個白眼,水袖輕飄飄甩在她肩頭:“不會。”見對方長舒一口氣,又補刀道:“你夜裡根本不睡覺,不是摔酒壇,就是抱着酒壺喊‘李素萍’,整條街的野貓都被你吓跑了,我還勒你作甚?”
金鑲玉騰地紅了臉,抓起桌上的帕子就往她身上扔:“你看!我就知道你這個死女人要勒死我,我半夜睡沒睡你都知道!”
翌日晨光大好,金光如碎玉般傾瀉在西湖。
升平公主身着素白錦衣立在岸邊湖亭,海棠紅紋勾勒着衣邊與袖領口,鳳樣金簪插至發間,綴着瑩白珍珠流蘇,隻要随着主人的動作輕輕一動,便能發出清脆聲響。
看晨露順着粉荷垂落,碎成滿湖銀星。忽聞欸乃槳聲由遠及近,一葉烏篷船破開薄霧駛來,船頭立着一位身着翠綠青衫的書生,手裡一把湘妃竹扇撐開輕搖,扇動着微風,正與梳雙丫髻的書童笑鬧,銀鈴般的笑聲驚起湖中蜻蜓。
升平目光不經意掃過,卻見那女子忽然踩滑船舷,"撲通"跌進湖裡,濺起的水花驚散滿池浮萍。“小姐!!小姐!!”書童撲到船頭哭喊,手中的竹扇險些墜入水中。升平眉峰微蹙,正要喚侍衛施救,就見湖面漾開青碧色漣漪,女子踩着水浮出,濕漉漉的鬓發黏在臉頰,倒比出水芙蓉更添三分靈動。
水珠順着她浸透的襕衫往下淌,在鵝卵石小徑彙成蜿蜒水痕。女子甩了甩發梢的水珠,與亭子裡的升平目光相撞,耳尖霎時通紅,撓着後腦勺露出一抹憨笑:“見笑見笑,今早吃多了糯米糕,腳下發飄。”
升平望着她澄澈如秋水的眸子,心底忽的一動,示意丫鬟取來月白錦袍。衣袂展開時帶起淡淡龍腦香,女子連忙雙手接過,寬大的袍袖垂到指尖:“多謝姐姐!我叫祝英台!方才讓您見笑了…”她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濕透的青色長衫還在往下滴水,卻渾然不覺狼狽。
“姐姐也是來賞荷的嘛?還不知您芳名?”
“姐姐?”升平公主眼角微挑,聽着眼前人叽叽喳喳報完家門,朱唇輕啟剛要吐出"本宮"二字,頓時一愣,輕咳一聲生生将尾音轉了個彎:“我叫李君蕊。”話音未落,祝英台已雙手抱拳行禮,竹扇斜插在掌心中,清脆喚道:“李姑娘!”這聲稱呼驚得岸邊垂柳上的麻雀撲棱棱亂飛,也讓升平暗自松了口氣。
——世人皆知升平公主封号,卻鮮少有人知曉她閨名。
正說着,梳着雙環髻的銀心跌跌撞撞奔來,繡鞋沾滿泥點。她上下打量祝英台濕透的衣衫,急得直跺腳:“小姐!這都第幾次掉水裡了?上次在鏡湖,這次又在西湖...”話音戛然而止,小丫鬟忽然眼睛一亮,“莫不是小姐故意的?您從小怕水,難不成想練出個'浪裡白條'的本事?”
升平本還端着儀态,聞言"噗嗤"笑出聲,指尖點着祝英台滴着水的肩頭:“原來祝姑娘還有這等苦心?”祝英台的臉"騰"地紅透,水珠順着泛紅的耳尖滾落,結結巴巴辯解:“什麼呀!不過是腳底打滑...誰、誰怕水了!分明是這滿湖荷花看得人燥熱,我下去降降溫!”她越說越急,揮舞的折扇帶起一陣風,卻将袖口未擰幹的水全甩在升平裙裾上。
銀心吓得捂住嘴,升平卻笑得直不起腰,海棠白裙上暈開的水痕像朵新綻的荷,祝英台慌了神,扯起衣角就要去擦,又覺女女授受不親,僵在原地手足無措,活像隻被踩了尾巴的貓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