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蟬鳴吵鬧不休,但是很快就聽不見了。樓房建起的時候空調還未普及,大大小小的機箱恒更在走廊,高負荷運轉齊聲轟鳴,發出沉悶又普遍的噪音,就像樓底下那些八卦着别人家長裡短的鄰居們,整日重複一些無意義又視作生活必須的腔調。
“剛才那個上去的是蕭雨眠了不?”
“我看着很像啊,了不得,他居然還曉得回來了。”
蕭雨眠登上二樓,後面的談論就聽不清了。樓梯間狹小晦暗,什麼都看不分明,蕭雨眠捂住頭,腦袋隐隐作痛,每一步都踩在虛無的八年時光。
隐約看見紮着雙馬尾的小女孩噔噔噔跑下樓,後面跟着身穿青藍校服的男生。
“小花,慢點!”
小女孩手裡攥着奶奶給的五元紙鈔,向他揮手:“哥哥,快!我請你喝汽水,草莓味的!”
下一秒,五元紙落入一張大手。
蕭花眠茫然擡頭,驚喜道:“爸爸?”
突然出現的男人将那五元錢放入上衣口袋,摸了摸小女孩的腦袋,“乖,小孩子拿錢不安全,爸爸替你保管着。汽水都是色素勾兌,不健康還發胖,回去爸爸給你燒白開水喝。”
蕭雨眠那時有一米七了,他沒給男人機會接着說屁話,直接一拳揮過去。
男人也不客氣,揪着蕭雨眠後背的校服布料,扔麻袋一樣抛向樓梯轉角。
蕭雨眠順勢跑下樓,哆嗦着手将硬币塞進公共電話的凹槽。
“你好,這裡是S市警察局。”
“有人入室搶劫。”蕭雨眠冷眼看着那個男人雙手插兜,路過挂滿舊衣服的走廊,走向他的家門。“淮北路23号7棟,請盡快出警。”
十分鐘後,警笛進入這片沒有秘密的街區,街坊鄰居全都出來了,端着飯碗的,提着洗衣桶的,還有頭發洗了一半頂着泡沫伸出頭看熱鬧的人。
圍觀蕭澤在警察的攔阻下怒罵兒子,老人家抱着小匣子跟在後面大罵“造孽的東西”,民警隻能居中調和。
一片混亂之中,蕭雨眠走到妹妹身前蹲下,拿出那張有些折痕的五元紙鈔。
在蕭澤将他提起來時,蕭雨眠趁機從他胸前的口袋奪回這張鈔票。
他牽起妹妹的手。“走,我們去買汽水。”
說話時牽動側臉撞出來的淤青,疼得他龇牙咧嘴。
也許他的表情太抽象,蕭花眠破涕為笑。
登上最後一層階梯,蕭雨眠轉身,走廊挂滿晾曬的衣物,花花綠綠的夏裝随風輕舞。
彩緞如夢似幻,盡頭有一位老奶奶憑欄而望。
蕭雨眠看見她的那一刻,心落回了實處,他很輕松地笑起來,撩開撲面而來的彩色布料。
“奶奶!”
老人轉過頭,渾濁的眼睛泵出光彩,顫巍巍向着蕭雨眠伸出雙手。
“小眠!”老人身體微晃,步子卻很急。“我們小眠回來了!”
蕭雨眠眼眶微熱,怕老人摔着,他快步走過去張開雙臂。
下一秒,老人顫巍巍與他擦肩而過。
蒼老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小眠,怎麼又不說一聲就沒影了,我還以為你又要不告而别。”
蕭雨眠蓦然回首。
一名陌生的年輕人握住老人家的手,笑容溫柔。“沒有,奶奶。剛才看見賣豆腐的經過,我去買了袋豆腐,您不是念叨着想喝魚頭豆腐湯嘛。”
年輕人邊說着,向蕭雨眠微微點頭示意。
蕭雨眠跟在兩人身後,像隻孤魂野鬼。
那年輕人領着老人進門,低聲哄了幾句,走到門口,向門外站着的蕭雨眠躬身道:“老闆好,您要留下來用飯嗎?阿婆這些日子身體健朗,不過還是不太能認人。”
蕭雨眠聽見自己的聲音還算冷靜,“你在這裡幾年了?”
那人道:“第二年了。”
“奶奶她……現在認得誰?”
“認得蕭小姐,也能認出照片裡的蕭澤先生。”
蕭雨眠:“……”這不就隻有他被遺忘了。
“您先進來吧,您的房間我都收拾好了。”
蕭雨眠:“奶奶她……”
“沒事兒,雖然您之前一直沒來過,我已經給您預備好人設了,設定就是會時不時過來借宿的好哥們兒,好到能管我奶奶叫奶奶的地步。”年輕人輕咳一聲,“當然這是您的奶奶,您放心吧,這點我不會忘。”
蕭雨眠花了幾分鐘搞清楚來龍去脈。這年輕人名叫陸可,是他親自面試的家政,專門負責照顧奶奶的日常起居。
從陸可口中得知,蕭雨眠很長時間沒有出現在奶奶面前。
他最近一次出現就是在錄制節目前一天,那天甚至沒上樓,打電話讓陸可将奶奶哄至走廊,他就在樓下遠遠看着。
我擰巴得像個麻花。蕭雨眠聽完,就跟被八年後的自己附身了,渾身不自在。倒是奶奶很快接受了蕭雨眠的新人設,握着孫子的手追憶孫子。
“朋友好,朋友好啊,我們小眠打小就缺朋友,好孩子,你叫什麼名字啊。”
“叫孫子。”
奶奶側頭豎起耳朵,“啊?你說啥?”
蕭雨眠無語凝噎,“奶奶,你叫我小雨吧。”
“小雨,小眠!”奶奶看看蕭雨眠,又看看陸可,“好,你們有緣,以後都要相親相愛。”
一門之隔,門外的陸可和蕭奶奶有說有笑,讨論着魚頭豆腐湯的做法。蕭雨眠獨自在卧室,這是他的卧室,在他的記憶中,一周前他還躺在床上溫書。
窗戶開着,牆外的綠蘿已經枯死了,屍體垂下來。
窗外有一條河,現在那條河新修了護欄,還鋪了木質地闆,從野河變成小公園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