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雷光刺眼灼目,謝宴木着臉,褪去血色的面容青白黯淡,冷血動物的本色在光芒之中無所遁形。
江辭舟這三個字,在别人口中是種禁忌。江家人懼他,按輩分稱呼,不親近的人,隻能恭敬叫“江總”。其他人更不知他根底,模糊地跟着特助稱他“江先生”。
也隻有蕭雨眠百無禁忌,呼來喝去,連名帶姓。
失去記憶的蕭雨眠更親近謝宴,又将江辭舟忘得一幹二淨,便跟着外人稱“江先生”。
江辭舟心裡難過,又從謝宴這裡得到救贖。
那不真實又确切存在過的夢境,在這一聲雷鳴中驚醒,從此之後,在蕭雨眠的眼睛裡,沒有謝宴了。
“咔哒”,房間門刷開,蕭雨眠的身影消失,房門閉合,落鎖。
江笛音小心地咽了口口水,從始至終盯着地面,其中一個影子不見了,剩另一條影子與她的影子待在一起,卻顯得形單影隻。
長久的沉默,感應燈關閉,黑暗裡什麼都沒有了。
她聽見小叔叔的聲音。
“回去吧,司機送你。”
頭頂的感應燈亮起,江辭舟背靠牆壁,頭顱後仰,閉着眼睛掩去神色。
江笛音從他身上看出一種顯而易見的疲倦,這種疲倦她過去也見過一次。
那次蕭雨眠被推進急救室,小叔叔抓着醫療床不肯松手。
“江先生,您這樣會耽誤搶救!”
“您不能進去——”
江辭舟松開手,醫療床推入手術室,大門在他面前閉合,頂端紅燈亮起,他眼底也隻剩血色。
留在外面的醫護面面相觑,跟來的人也不敢上前。最後江笛音走過去,試探着拽了一下小叔叔,他沒有反抗,随波逐流,被引渡至手術室外的長椅,從始至終,眼睛死死盯着手術室的大門。
直到醫生宣布暫時脫離危險,江辭舟才眨了一下眼睛,充斥眼白的血絲似要爬出眼眶。
幸好小叔叔發現及時,刀片沒有完全咽下去,脖内大出血,醫生從頸側開刀,取出卡在喉管的刀片。
病床上的人昏迷不醒,失血過多,那張美麗的面容淡得像一捧雪,随時消融于人世。小叔叔守在床邊,握着蕭雨眠的一隻手,日夜不敢合眼。
也是從那時起,小叔叔徹底放棄了睡眠。一點風吹草動便會将他驚醒,第一反應就是去查看蕭雨眠的情況。
江笛音跟随老爺子去看望蕭雨眠,從談話中得知,蕭雨眠昏迷期間,小叔叔不願分出心神,轉交了手頭的權利,放棄江家所有産業。
江老爺子急得睡不着覺,這才拉着她上門勸人。
從江辭舟接手家族事務起,江家就轉守為攻,一連拿下數個行業的龍頭地位。江老爺子力排衆議,甘願退居幕後全心全意支持這個曾經不看好的私生子。
本來一切好好的,江辭舟冷心冷情,手段強硬效率驚人,收拾得江家長輩晚輩全都服服帖帖。老爺子做夢都要笑醒,隻等着江家再創新高。
直到蕭雨眠出現。最開始,江家人還很淡定,哪個男的不好色,江辭舟固然眼高于頂,也高不過蕭雨眠的顔值,喜歡也正常,過幾天就淡了。
過了幾天,确實淡了,除了蕭雨眠外的一切都淡了。
江家人怎麼也沒想到,完美無缺的江辭舟,居然是個無可救藥的戀愛腦。
那天,江老爺子坐在蕭雨眠床邊,拄着拐杖,唉聲歎氣。
“小眠啊,我一向把你當成親人,你奶奶需要做手術,是我給你介紹了最權威的專家。你奶奶好不容易康複,你忍心她白發人送黑發人?”
“你是個很堅強的孩子,心也善良,所以受傷最重的永遠是自己。哪天我這不争氣的後輩死在你手上,我都替你解氣,但我不信你會尋短見。”
“好孩子,别為了讓一個愛你的人傷心,去傷害你愛的那些人,不值得。”
江老爺子說這些話,全當着江辭舟的面。江笛音覺得小叔叔膝蓋上插滿了箭,倒也同情不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江老爺子的話起了作用,那天之後沒過多久,蕭雨眠終于徹底脫離危險期清醒過來。
江家有人喜有人憂,江笛音看得出來,江老爺子是真的高興,因為蕭雨眠睜開眼睛的那一刻,他心心念念的江家繼承人也跟着活了。
亂成一鍋粥的江家随着小叔叔回歸,又再次井然有序,換了一批人,又提拔了一批人,以至于不少人陰謀論,認為是江辭舟夥同蕭雨眠自導自演了一場鏟除異己的大戲。
不過這些人的心思無人在意,蕭雨眠清醒後依然虛弱,他說不出來話,悄無聲息,像一幅美麗的肖像畫。小叔叔放心不下,辦公室都搬進了病房,這種情況持續了大半年,到蕭雨眠徹底恢複,小叔叔才真正松出一口氣。
謝宴睜開眼睛,江笛音還站在原地。
“還有事?”
江笛音早習慣了小叔叔的冷漠,也不在意他的死活。
“……我擔心蕭雨眠。”也許是因為蕭雨眠記憶恢複了,江笛音自覺有人撐腰,膽子也大了,“而且,應該走的人是你。”
江笛音對上江辭舟沉冷的眸子,還是有點犯怵,一咬牙道:“你根本做不到萬無一失,比如現在,你敢破門而入嗎,你知道房間裡的情況嗎。”
“你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離遠點,讓我來。”江笛音道:“我早就想說了,不管失沒失憶,蕭雨眠最開始選的那個都是我吧。”
謝宴/江辭舟:“……行。”
他走過來,拍了拍江笛音的肩膀,眼神似冷似暖。
“照顧好他,我欠你一次。”
目送江辭舟的背影消失在長廊盡頭,江笛音才回過神,剛才那十幾秒,能在家族群裡吹一輩子了。
江笛音自嘲地想着,深呼吸一口氣,敲響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