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徐瑄,天縱奇材,二十就中探花,現在是翰林編修,可入閣為相是早晚的事。”
“阿瑤若是夠聰明,就好好與他做夫妻,将來封個诰命夫人,享不盡的榮華富貴。至于什麼情情愛愛,在生存與榮譽面前,一文不值。”
這個時代的女人,嫁人被譽為第二次投胎,投的好鳳冠霞帔加身,一生榮華;投的差命運凄慘,不免白頭之歎。
當初沈瑤要死要活要嫁徐瑄,貴妃之所以全力支持促成,正是因為徐瑄仕途一片光明,甚至可以說光彩耀人。
本朝做官講究出生,且有個公認的潛規則: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閣。
也就是說,在完善的科舉制度下,一個秀才考中舉人,可以做個小官,但是想做中央大官,非進士不可。
而進士有很多,但是隻有每屆科舉的一甲三人,即狀元、榜眼和探花,可以直接進入翰林院。
入了翰林,就等于入了儲相的培訓機構,隻要有才有能、不犯嚴重的政治錯誤,就等于半隻腳踏入内閣的大門,光宗耀祖、封妻蔭子指日可待。
沈貴妃看重徐瑄:于私,她希望侄女過上錦衣玉食、珠圍翠繞的日子,不必為物質生活憂心;于公,徐瑄是兩榜進士,清流出生,能助僖王結交朝廷文官群體。
沈貴妃與文臣清流争鬥将近二十年,最終還是敗于國朝禮法。
太子雖然在宮内勢單力薄,可是在朝堂上,卻幾乎得到全體文官的支持。
文官勢力強大,結成一股堅不可摧的勢力,上可左右皇帝意志,下可引導民間輿論,更能與司禮監分庭抗禮,實力可謂強大。
這些年,她與文官們鬥智鬥勇,最終還是一敗塗地。
可是鬥都鬥了,已是騎虎難下,翊坤宮與慈慶宮多年來的恩怨,注定勢不兩立,将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魏洛若敗了,死的僅是他一人;可貴妃若輸了,沈家幾十口人也得跟着一起陪葬。
這場生死較量,雙方都堵上全部的身家性命,就看誰撐的久,熬的住。
沈貴妃胳膊肘抵在桌上,用手輕輕揉着太陽穴,輕輕歎道,“敵強我弱,她怎麼就不能為本宮分些憂呢?”
李姑姑亦跟着歎氣,在她看來,沈瑤确實太過任性。
哪家官宦主母,善妒到連最基本的體統都丢掉,光天化日之下,竟然頂風作案,派人推丈夫小妾入水。
這種愚蠢的做法,幾乎是主動将把柄,白白送給沈家政敵們,由着人家借機肆意攻擊謾罵。
一月前,柳茹被推入水後,貴妃及僖王魏洵遭到前所未有的輿論攻擊,彼時那幫文臣為鞏固東宮地位,幾乎要把魏洵和貴妃給生吞活剝。
别看他們衣冠楚楚,平日一副士大夫文人風骨,可是心狠厚黑程度,絲毫不遜于司禮監太監作風。
他們編造事實、煽動輿論、刻意抹黑與污蔑,已經到了令人發指的程度,連宮内作惡的宦官都感歎道:“世道變了。”
世道确實變了,景朝立國到現在,已運行了二百餘年,官員腐敗、财政赤字、土地兼并、律法松弛等問題嚴重突出。
但是君王多年不朝,懶政怠政,臣子亦見不着皇帝,作為連接君臣唯一通路的内閣,也隻能保障皇朝正常的運行,但要改革弊政,就不可能了。
就這麼着吧,再苦一苦百姓,待太子即位,整饬吏治,新君将帶領大景實現中興。
這是時任禮部侍郎、兼任太子講官郭铮的夙願。
《景史》記載:郭铮博通載籍,勇于任事,有經濟大略,與魏洛師生關系甚笃。
有一次寒冬講學,太監不給生火取暖,導緻魏洛凍得渾身發抖,郭铮實在看不下去,準備訓斥太監,結果卻被魏洛制止。
“昔日太史公宋濂求學,自述‘天大寒,硯冰堅,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吾為皇子,既受天下萬民之供奉,當以宋公為楷模。”
這便是年僅十四歲的皇長子魏洛,對于讀書求學的渴望。
文華殿内,五十歲的郭铮為太子講學完畢,看着舉止端莊、親和有禮的魏洛不住的贊歎。
雖然太子出閣讀書晚,但他敏而好學,孜孜不倦,能舉一反三,對待問題有自己獨到的見解。
郭铮相信自己的眼光,魏洛将是位勤政愛民的好君王,大景的江山社稷有救了。
走出文華殿,寒風依舊刺骨,劉恒将大紅鬥篷給魏洛系好,兩人就一路穿梭在朔風中。
一面走,劉恒一面觑着魏洛面色,小心說道:“一早沈姑娘送來好多吃食。有胡記栗子糕,李家芝麻餅,并許多糖果蜜餞,還有前門大街的薏仁酒。”
魏洛皺起眉頭,冷哼道:“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慈慶宮内,宮人已将熱水茶湯備好,魏洛淨了手,一口喝完宮人熬制的姜湯驅寒。
放下茶碗,他眼神一掃,就看到桌上堆滿形形色色的吃食,離的近了,還能聞出糖果散發的誘人香氣。
魏洛神情不悅,頓覺礙眼,“劉恒,把這些統統扔出去!”
“啊……”
劉恒微驚,嘴角不自然的抖動起來,他還是低估了魏洛對沈瑤的厭惡程度,咱就是說,太子殿下,您好歹裝裝樣子吧!
于是他勸道:“殿下,沈瑤是奉皇命前來拜師的,這些該算是——拜師禮,咱們不看僧面還得看佛面,萬一把東西扔出去,被皇上知道,指不定被扣上什麼帽子。”
皇帝和太子本就關系緊張,這兩人之間,可是半點經不得挑唆與誤會。
魏洛聽完沒再吱聲,劉恒知曉這是默認收下。他看看天色,想着這時辰沈瑤也快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