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慶宮外,一輛華美高大的馬車正停在台矶之下,周圍站着幾個高帽内侍,沈瑤打眼一掃,見都是翊坤宮裡的公公。
沈貴妃是下狠心,要把沈瑤送回徐家。
尤其是聽說沈瑤去向太子學習制香後,更是大為震撼。
自己的侄女是個什麼德行,她再清楚不過。恐怕學習制香為假,變着法子整蠱太子才為真。
生怕沈瑤再闖出禍事,于是沈貴妃特意派心腹内侍,還扯上徐瑄,就是為送沈瑤回去。
沈瑤到馬車旁,内侍立即掀開簾子,她歎口氣,無奈之下,隻能彎腰鑽進去。
車廂闊大,地上鋪着一層軟軟的毯子,爐火燃得正旺,她們甫一進去,還沒坐穩,馬車就吱吱呀呀狂奔起來,像生怕她們逃跑似的。
原以為徐瑄在皇城外等候,沒想到過了皇城門,連徐瑄影子都沒看到,這時候沈瑤才意識到,上當受騙了。
沈貴妃根本沒讓徐瑄等她,這招根本就是诓人。沈瑤頓時懊惱不已,連連叫苦:“姑姑,你好狠的心!”
到徐家的時候,天色微微暗下來,沈瑤踏進徐家正門,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景象迎面而來。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沈瑤都在翊坤宮居住,以至于她都快忘記自己是個有夫之婦。不過徐瑄也不介意,甚至巴不得她不回家,甚至死在外面才皆大歡喜。
不過今晚,她不期而至,有人怕是睡不安穩了。
“姑娘,我們進去吧。”
“嗯。”
壁蘿扶着沈瑤跨過門檻,兩人就往卧房而去,将近一個月未歸,侍女夢兒一直打理着沈瑤的房間,同碧蘿一樣,倆人都是沈瑤的貼身侍女。
“姑娘,你可算回來了!”
沈瑤剛進門,就被喜難自控的夢兒擁在懷裡,左一句又一句問個不停。
她索性坐下來,同夢兒唠家常,當然主要都是柳茹如何邀寵、使絆子之事。
其實沒和柳茹交手之前,沈瑤對柳茹抱有同情之意,可是前幾天,兩人在首飾店鬧場不愉快後,沈瑤的觀點漸漸改觀。
盡管以前的沈瑤做事不地道,可柳茹也絕對不是善茬,在她看來,柔弱的柳茹更像是一朵白蓮花。而以往沈瑤的做事風格,是鬥不過善于僞裝的白蓮的。
沈瑤問:“徐瑄回來了嗎?”
夢兒點頭,“來了幾個人,似乎是姑爺同僚,現在還在書房呢。”
*
書房裡,徐瑄同三個好友正圍在爐火前,喝酒吃茶。
這幾個人都是年輕職官,且年齡相當、志趣相投,因此經常聚在一起品茶論書,當然最主要還是針砭時弊。
刑部主事鄧宴喝的面色通紅,他将手搭在好友肩上,開口道:“想我等有志男兒,卻生不逢時。朝中奸臣當道,蒙蔽聖聽;宮内妖妃惑君,宦官弄權,大景的江山要完啊!”
他說完忍不住打聲嗝,又拉着徐瑄的手,靠近他說道:“子微,你說怎麼辦,該怎麼辦?”
徐瑄,字子微。
濃重的酒氣襲來,徐瑄忍不住蹙起眉頭,不動聲色地将頭偏離吃醉的好友,才道:“當然是寫奏本,上達天聽。”
“哈哈哈哈……奏本,可是咱們的陛下根本不理睬。你就算寫奏本,也是留中,沒人理、沒人管。”
所謂留中,即皇帝把臣下的奏章留在宮禁中,不交議也不批答。
“鄧兄,還請慎言。”
見鄧宴越說越狂,竟議起天子的不是,徐瑄忍不住低聲提醒。這要是讓錦衣衛聽到,不得被拉到北鎮撫司拷打一番。
“我又沒說錯,這些年多少奏本遞上去,皇上連理都不理。各部缺員不補,朝政混亂,大臣屍位素餐,盡幹些結黨營私的勾當。”
鄧宴說完,又猛喝一碗酒,再欲喝時,被徐瑄眼疾手快搶走,“行了,再喝明日還上不值?”
被搶走酒的鄧宴也不惱,趁勢拉住徐瑄手,語重心長道;“子微,那件事你考慮的怎麼樣?”
此話一出,室内陡然沉寂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徐瑄身上,大家都迫切期待他的答案,而這亦是這場聚會真正的目的——結黨!
由于永貞帝在立太子一上遲遲不決,故而十幾年來,群臣自覺在立儲上結為兩派。
一派堅定不移擁護嫡長子繼承制,支持魏洛。現今内閣次輔劉申便是太子黨領袖。
另一派由于“廢長立幼”在祖制上理虧,并不敢明面上擁護僖王,故而隻敢跟在皇帝屁股後,做個牆頭草,屬于帝黨。内閣首輔劉正新便是這一黨的頭領。
徐瑄攥緊拳頭,他知道是時候做出選擇,這不僅對于自己,更是對柳茹愛情的回應。
他給自己倒杯酒,猛然灌下去,待酒意上頭,一句輕微卻又仿如千斤重的話從他口中傳出,“我同意,同意加入你們。”
同意背叛師長,同意拿沈家作為墊腳石,加入太子陣營。
這句“同意”隻有他自己知道,彙集多少血與淚、酸與苦。
自從娶了沈瑤,他在同僚眼中,就成為所謂的僖王一黨。可是隻有極少數人才知,他壓根不把沈瑤當作妻子,所謂的僖王黨更是無稽之談。
所以,對于朝中的黨争,他一慣是不站隊,能避則避。可是這一次,他要打破曾經不結黨的諾言,站隊太子派。
這是徐瑄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