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國一整月,我仿佛進入了一個漫長的假期。這棟房子少了母親和秋容,紀伯伯經常不在,所以顯得安靜的很,我像是被泡在安靜的假期裡,談不上放松,但也算自得其樂。我知道紀春山在,但我并不算經常過去煩他,畢竟他是我名義上的哥哥,但終究沒有血緣,男女有别,不好成日在他那裡。我本是準備調整好狀态去工作的,可後來紀伯伯找我談了一次話,期間幾次欲言又止,語帶懇求,問我可否多關注一些紀春山,他老了,又忙,終究無法日日照料。
我不明白為什麼紀伯伯看起來再說一件很難以啟齒的事。我吃穿用度,皆受惠于紀家,而且他是我的哥哥,在我困于心魔的時候耐心引導。哪怕讓我日日照顧他,也是應該,更何況紀伯伯隻是說了讓我多關注一些而已。
紀春山在這一個月内,去了好幾次醫院。仿佛他的人生不是在休息,就是在治療康複,他又謝絕他人來探訪,所以從前他呼朋喚友,如今進出皆是醫生和護士。
我不禁為他扼腕。
紀春山他從前像極了舊時公子,才情卓絕,門客三千,佳人來來去去。他如坐雲端,興起時俯身撩弄紅塵熱鬧,興去時轉身執筆作畫,不理塵事。我從初來紀家就覺得紀春山是個很神奇的人,來往客人叫他紀三爺,玩笑中帶着點恭敬,他好像什麼事都關心,又好像什麼事都不真正關心,從來遊離潇灑,自信自得,又任誰都無從揣摩,無從捕捉,卻莫名有種難以名說的吸引力。
如今他身體殘疾,從前高大修長的身體,終日囿于床帷,揮灑潑墨的樣子也早就成了回憶的陳迹,眼睛裡失去往日的神采。
這日,白祁來訪。年少時的戀人,如今也是成熟男人的模樣。
我和他在客廳笑談。白祁依舊幽默風趣,講着他這幾年創業失敗史,自嘲的話語逗得我哈哈大笑。後來我們一同打視頻給秋容,紐約的深夜,秋容罵罵咧咧接起,劈頭蓋臉說着白祁怎麼還是這樣煩人。
我在和秋容白祁笑鬧,沒察覺到紀春山在二樓樓梯處。直到他輕聲咳嗽,我方才回頭看到他。
他穿着家居服坐在電動輪椅上,今日看起來臉色倒是好了些。
“哥哥。”
我擡頭打招呼。
白祁也馬上擡頭,有些恭敬問好:“春山哥好。”
紀春山看起來懶洋洋靠在輪椅靠背上,敷衍點了個頭,而後慢悠悠開口:“檸檸,我頭疼。”
我一緊張,忙和白祁道歉。
“白祁,哥哥身體不好,我去看看。改日我們再聊。”
白祁當然知道紀春山的事。不好多留,匆匆離開。
我小跑上樓,看着他關切問:“會不會是着涼了?護工呢?讓他扶你躺一會?”
他不說話,推着操縱杆進了他的起居室。我疑問看向他的護工,護工顯然也有些緊張,連問了幾遍是不是痛的厲害,要不要讓醫生過來。
紀春山這才搖搖頭:“不用”。
我狐疑看着他,又不敢掉以輕心。管家提過,他好幾次因為劇烈頭痛而住院檢查治療。
“給我倒杯水。”
我連忙倒了溫水給他,送進他的左手,蹲跪着觀察他的情況。
他從容喝了兩口水,看着我,忽然笑了出來。
我錯愕。
很久沒看到他這一如從前的促狹笑容,馬上反應過來:“你騙我的?!”
“嗯。”
他抿着嘴唇,似是忍笑,嗯了一聲。
我氣也不是,笑也不是。無語在他手臂上打了一下,瞪他一眼,站起來。
“有意思嗎?吓死我了,我以為你……”
他臉上閃過微微的得意。
“白祁來看什麼?”
“不幹什麼,過來聊聊天。”
“有什麼好聊的。”
他聲音平靜,但語氣已經開始往下走了。
他的管家在他身後給我做了個噤聲的表情。
我雖有點氣,但也不敢和他真的生氣,隻能無奈歎口氣:“好吧,你沒有真的不舒服就好。”
“我真的不舒服。”紀春山淡淡開口,他接着我的話音說:“你覺得我這個樣子,能有什麼舒服的時候?”
不覺他的語氣已經帶着諷刺的鋒芒。
我知道他殘疾後情緒起伏很大,所以也隻好看了管家給我的暗示哄他高興為先。
我伸手握住他不能動的右腿和腳腕,幫他穿好快要滑落的拖鞋,把他的腳放正在踏闆上。我并沒有看他,隻是低頭繼續着動作,兀自說道:“所以該做的治療和複健更不能落下,也不能天天在這悶着,本來就不舒服,更是會悶壞的……”
“檸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