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高興了?”他問。
“沒有。”
“我确實來的有點唐突,打斷了你和朋友的聚會,這點我道歉。隻是因為我是從醫院溜出來,趕時間見你。”
我并不知道他最近入院:“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怎麼都不告訴我。”
他笑笑摘下帽子,我看到他後腦有幾厘米見方的地方被剃掉頭發。他摸摸那塊,有些不好意思:“安排了個檢查,可能會用個新療法。不過……他們這樣,搞得我好醜,隻能戴帽子遮醜。”
我蹲在他輪椅前,看着他手腕上住院腕帶。嘟囔:“又是什麼新療法,要不要吃苦頭?”
他見我心疼他。哈哈一笑。
“如果吃點苦頭,就能恢複,我是不怕的。可惜苦頭是要吃的,但可能也隻能改善一點點而已。”
我低頭揉着他癱瘓的右手。這隻能潑墨山河的手,如今有些變形,指尖綿軟無力,手掌也萎縮了。
“沒關系,一點點進步也是進步。如果太苦了,就不去治了行嗎?這樣也挺好的”
我是真的有些舍不得他去受苦。我知道紀春山始終介意自己的殘障,自從和我在一起後,嘗試過很多康複項目。有次我陪他去,若幹長針紮進他的身體,通電以刺激肌肉,他青筋暴起,痛苦大叫,周身顫栗,衣服都被汗水打濕了,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裡出來一樣。我心疼得直掉眼淚,一直哭着說不治了不治了,他堅決不肯叫停。還有次我在看他治療的時候恐慌症發作,整個人耳鳴窒息感襲來,暈倒在走廊裡,他自責很久,從此說什麼都不讓我跟他去醫院,也很少再和我提起他的治療方案或者項目。
“這樣子挺好嗎?”他問.
我怕他受苦,點頭。
“不好,這樣一點都不好。我生活全靠他人幫助。檸檸,你不能體會這種無奈。就比如現在,我想彎腰系鞋帶都不可能完成。”
他苦笑說。
“我可以幫你。”
“不是誰能幫我的問題,而是我想要多些自理能力。嗯……不過我也不是什麼都不能自理,比如,最近可以獨自完成穿衣,雖然要花将近二十分鐘不過你看,今天這身衣服,就是我自己穿的。”
他有些苦澀,又有些小驕傲。
“不錯,配色協調。”
我誇獎。
“喂。我好歹也是搞美術的。”紀春山瞪我。
他何止搞美術的,他是斐聲藝術圈的畫家,風格自成一派,無數美譽。
“好好好,大畫家。”
我笑着俯身幫他整理好有些歪斜的衣領。
紀春山擡眼看着專心為他忙活的我,一副享受的樣子:“右腳的鞋子應該也沒有穿好。你幫我看看。”
我連忙蹲下來查看,解開鞋帶,小心握住他的腳腕脫下鞋子,這才發現襪子也是穿的潦草歪斜。
“護工怎麼會這麼粗心!你看腳背都紅了!你幹嘛不早說!”
我有些埋怨。
“我自己穿的。嘿嘿。一隻手。穿成這樣不錯了,着急逃出來見你。”
“你打電話給我啊,我去醫院就好了。你幹嘛搞的這麼累。”
“醫院不行,我在醫院就覺得心情煩躁。”
我嗔怪打他的小腿:“去醫病你煩躁什麼!”
“護士小姐沒一個好看的。”
我瞪他。
他得意笑着:“但我很歡迎,她們經常借由打針來和我說話。”
他狡黠笑着,垂目看我的反應。
我在紀家生活多年,看着各色的人進出他的起居室,聽慣了各種人對他的奉承,也見慣了男男女女對他的欽慕,我怎麼會想象不到醫院裡護士們會多喜歡這個俊朗潇灑又幽默随性的紀三爺。
隻是那麼多可愛活潑的女孩,論個性的話,我恐怕一個都比不上。想到這裡,我有一點吃味,也有一點自卑。
或許他看到了我神情變化,左手覆在我臉頰上,俯身輕吻我額角,輕聲說。
“她們愛找我說話,可我心急沒空理她們呀。心急趕快出院來找檸檸。”
他聲音輕柔。像是在哄小孩。
我終于忍俊不禁,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