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閑嗎?日日在家。”秋容争辯。
“帶你男友回來吃吧。爸不在,我讓我廚房給你們備餐。二哥也在,等會一起吃。”
他不願意出來。被我猜中。
我笑着說:“看吧。他不會出來的。”而後想起什麼說:“他參與創新療法,肢體活動度好了些,但是藥物刺激太大,他的胃變得很糟糕。還是在家裡吃吧。”
秋容表情閃過心疼。這倆兄妹,成日沒個正型,互損取樂,但他們發自内心疼惜對方。有次紀春山扶着助行器沒站穩,要摔倒,秋容吓得飛撲過去,速度比一旁站着的護工還要快。紀春山很感恩,可還是毒舌說本來他不至于摔,被秋容冷不丁撲過來吓得一哆嗦。
那晚我們和張懷文一起在紀家的餐廳吃飯。紀春山坐在輪椅上,看着秋容不停給給艾倫布菜,而艾倫一副心安理得的樣子。他什麼都沒說,但神色已經冷了下去。張懷文也看出來了,怕他少爺脾氣發作,當場冷臉讓秋容難堪,連忙說:“檸檸,春山下午不舒服,你推他去休息一下。”
我當然知道他的意思,連忙起身,對他們說:“二哥、秋容、艾倫,你們慢用,我推哥哥回去休息。”
張懷民打圓場說:“你們好好享用,春山一直身體欠佳,今天下午總說頭痛。”
艾倫禮貌笑笑,表示理解。秋容神色擔心要跟過來,但張懷民示意讓她安心坐着。
我推着紀春山上樓,他懶懶靠在輪椅上,嘴裡嘟囔埋怨:“二哥就是怕我為難那洋鬼子。我又不傻,秋容第一次帶回來的人,我不喜歡也會忍着啊。他可好,就這麼讓你把我押回去了。”
“你下午不舒服?”
“沒有,我下午在打牌。”
“真的沒有?”
“真的沒有!二哥故意找借口。”
“那就好。”我倒是挺高興,他沒有真的不舒服就好。
到了他的起居室,我問他:“哥哥,你要不要躺一會?”
“不用,我都沒吃幾口就被你們支開了。你讓廚房現在給我盛些清淡的上來。”他發牢騷。
“好好好。”
我有些想笑。
大家都了解他。脾氣上來混不吝的樣子,誰的面子也不給,也不管會不會得罪人,從來不遮掩。
“明知道秋容第一次帶男友來,你又幹嘛一副冰霜模樣。”
我吩咐了廚房,回身趴在餐桌上問他。
“你看他,面色烏青,神情恍惚,秋容倒是殷勤,看得我來火。”紀春山不耐煩輕拍自己的衣角。
“艾倫是先鋒藝術家。”
“藝術是藝術。藝術家在生活中,也非良配。”
“你也是藝術家。”我抿嘴忍笑看他。
紀春山頓了一下,而後自嘲笑笑:“某種程度上說,我這副鬼樣子,也非良配。”
他身體有微微的變形,右側身體常年無力,導緻右邊肩膀有點塌陷,右手臂也有輕微的萎縮。他一直挺介意的,穿衣的時候,不喜歡穿質感太服帖的,會凸顯他的殘障的身體輪廓。
我從他身後環住他,問:“為什麼你不喜歡艾倫?”
“檸檸,他眼神飄忽、憂郁,不知你有沒有注意到,他的手腕上有紋身,表面并不平整。應該是為了遮蓋疤痕。”
他淡淡說。
我卻震驚。不知是震驚于紀三爺的敏銳,還是震驚于一個畫家對事物的觀察能力。
“我勸過秋容的。”我說。
他把我扯到他輪椅前,拉着我坐在他腿上。
“南牆是要自己撞了才知道疼。”
他漫不經心說。
“那要不吃過飯我推你去客廳和他們聊聊天?秋容好不容易回來。”
“不去。看到鬼佬煩心。”
這時秋容敲門進來。“哥,你不舒服嗎?”
紀春山左手執湯匙悠哉喝湯,擡眼看看秋容:“你啊你,是嫌你哥搞藝術不夠優秀,再找個搞藝術讓我難受?”
“你說什麼呢。艾倫很優秀的好嘛,他的作品充滿隐喻,看完很震撼的。追随他、模仿他的人可不少。”
紀春山有些怒意把湯匙扔在碗裡。湯水濺了出來。
“紀秋容,你從小到大都是被寵壞了的。你現在作何要委屈自己百般遷就一個情緒有問題的男人,你看看你,從他進門,你就上趕着百般讨好。你讓我還有什麼好臉色?當我是瞎的?”
紀春山越說越氣。
秋容雖然經常和他吵嘴,但是兄妹兩極少真的生氣。這次不同,紀春山越說越氣,話也在情緒中變得越來越難聽。
“你是什麼老古董嗎?什麼叫上趕着?我到底做錯什麼了?像你一樣,喜歡檸檸,卻幹涉檸檸,處處讓人留意她的動态就是你的愛?你又高級到哪裡去?”
秋容被他激怒。話趕話,說出了更傷人的。
“紀秋容!你知道他情緒有問題吧?你知道他或許是個偏激的人吧?别以為我不知道,他的生活工作全靠你的貼補。你是有什麼聖母心,覺得你能拯救?”
“情緒問題?檸檸也有情緒問題,你和她在一起是愛情還是你的聖母心!檸檸的生活你不貼補?無論還海德堡還是澤成,你有多少眼線,不間斷告訴你她的情況?”
我震驚。震驚于秋容竟然知道我情緒有問題。震驚于她在盛怒之下說出這樣的話。震驚于我竟然一直活在紀春山的視線裡。
紀春山氣得說不出話,他不敢看我,隻是閉着眼睛,不停喘息。
良久,他并沒有就剛才的話進行辯解。
“出去!”
他喝到。
秋容轉身出去,用力摔上門。
砰的一聲。
我一驚。
我此刻沒辦法想别的。盛怒下的紀春山讓我對他的擔心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