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紀春山玩性很大,像個大男孩。他一身清爽的穿搭,在水鄉潋滟的光線裡顯得更加耀眼。我看着他,如同看着初夏蔥郁樹間投下來的晨光,潔淨美好得有些不真實。
護工照料他如廁後,他再也不願喝水,即便是我們在一家老字号館子裡點了甜湯,他也不願再喝。我知道他怕自己喝了水免不了要去解手,他怕壞我興緻,他怕添麻煩。
我盛了一碗湯,放在他面前。
“喝掉吧。我自己喝不完。”
“不喝,我不想喝。”
“瞎說,你明明最愛甜的。快喝點,一句曬着太陽過來,你不喝東西,中暑了怎麼辦。”
“不會的。”他堅持不喝。
我不願戳破他的顧慮,換了種說法,如同在給一個小孩講道理:“我們才還有幾條小巷沒去看,今天日頭大,我怕你中暑,我們早些回去吧。”
紀春山擡頭瞪我,不滿瞬間挂在臉上。“這麼早,回去多無聊。太早結束的話,你這接待做的很敷衍啊,檸檸。”
我忍笑:“那你喝湯。喝完我們才出發。”
他了然,眼睛中湧上笑意,盈盈看我一眼,低頭乖順一口一口喝湯。
他應該是已經累了。我看到他不止一次不動聲色調整坐姿,右腿也微微顫抖。我本來是想早點結束送他回去的,可是看他難得有如此興緻,我終是未說出口。又或許,是我不想結束。我想和他這樣漫步在溫柔的小鎮裡,走走停停,談笑聊天,久一些、再久一些。
我們後來在一個銀飾攤位前停下,他随意把玩着一個手作的男戒。做工比較粗陋,但是也算古樸雅緻,上面刻着簡單的山川圖案。
“喜歡嗎?”我問他。
“挺有意思的。”他放下戒指正要走。
我問:“老闆這個戒指多少錢?”
“二百元。”
“好,我拿一個。”我買了下來。給紀春山。“喏。哥哥,送你。”
紀春山擡眼看我。眼神裡有難以掩飾的驚喜,仿佛我送他的是多麼珍貴的珠寶一樣。
“謝謝。”
他戴在手上,可惜他太瘦,戒指大了。
“咦,不合适,要不然換一個?或者先不買了?”
便宜的銀戒,我沒當回事,就如同買個跳蚤市場的普通裝飾品,不合适就不要了。
“不,就這個,我蠻喜歡。”
紀春山左手捏住戒指,小心放在口袋裡,還确認了一下有沒有裝好。
他從來不關注這些,很少這樣謹慎,有時粗心的很。那時候他的昂貴的玉石手串,洗手時随手放在水池邊,莫名其妙丢了好幾串。有一串是程宇送他的上好的籽料,也被他不知道扔到哪裡去了。程宇知道後無奈說訂做這手串就等了将近一年,他倒好,三天就搞丢。
下午時,我看紀春山已經揉太陽穴,唇色有些發白。我蹲下問:“哥哥,我送你回去吧?你今天累了。”
“我不累。”
“你身體不舒服吧?”
“沒有,我挺舒服的。”
我問一句,他堵我一句。我正想再說些什麼,他打斷我:“檸檸!”
我歎口氣,推着他到一棵大柳樹下。
“哥哥,我扶你站一會兒吧?站得住嗎?我怕你坐太久,傷到了。”他不能長時間坐着不動,這是醫生當時叮囑我們的。
“站得住,我扶着樹幹就好。”
我撐着他,慢慢站起來,照應他扶好。
他站着比以前有力一些,也穩了一些。想來是他不斷嘗試治療,不斷康複的成果。
紀春山看我驚喜,咬着牙關,邁出左腿,又蓄力甩出右腿,他竟然走了兩步。
“天啊。哥哥!你在走路!”
他看着我驚呼的樣子,帶着笑意居高臨下看着我:“今天狀态不好。好的時候我可以一口氣走一小段路。”
他語氣輕快,帶着一絲得意。他的笑容能輕易感染我。他坦蕩見底的眼睛,被風吹起風前額的頭發,像溫柔的羽毛輕撫我的心髒,讓我覺得悸動。
紀春山很高,他站在樹下,扶着樹杆,乍看過去看不出他身有殘疾,隻會讓人覺得芝蘭玉樹賞心悅目。
他回頭看我發呆,瞪我:“喂,小丫鬟,你發什麼呆啊,負點責任好嗎?”
我嘻嘻一笑,過去撐着他的手臂。
“我們等下回去吧?”我問他。主要是擔心他太累了。他身體比不得常人,從前沒有殘疾的時候,他就體弱,氣力不濟。
“瞎說,都沒有逛完,還有東邊幾條小街都沒去。”他同我争辯。
可是我眼見着他嘴唇的血色都沒了,約莫其實他疲憊頭痛,但一直忍着,不想掃興。
“我累了。我這鞋不舒服,走了這麼久,腳痛。”我在扯謊。
他示意我扶他坐回輪椅。
“你怎麼不早說。”紀春山掏出手機打給護工:“回去了,檸檸腳不舒服。”
幾分鐘後,護工跑過來。“檸檸小姐,是腳扭到了嗎?”他很專業,簡單的跌打損傷他都能處理。
我在紀春山身後朝他眨眨眼,指了指紀春山。“不是,走路太多,腳痛。”
護工了然我的意思。順着我說:“那快回去吧,不然明天會更疼了……”
紀春山聽他這麼說,有點自責道:“怪我。走吧,回去休息。”
那天我送他到賓館,他怕我太累,給我在旁邊單開了一間讓我補個覺。我本是想回去的,但不知怎麼,我也的确想離他近一些,就和張雯說了一聲,住在了賓館。
第二天一早,我回到住處,張雯看到我問了問我帶着哥哥去了哪裡。她一邊遞給我一杯果汁,一邊神經兮兮湊過來:“你哥的顔,好絕。姐姐我也算是見過世面的,還是覺得他氣質顔值都好絕。加上藝術家的身份,簡直了。”
“他要是聽到,應該很受用。”
我喝着果汁,看着張雯花癡。我怎麼會不知道紀春山的魅力,門客三千,不乏各種傾慕其才華和皮囊的女性。
“為什麼你們不同姓?表哥?”
她大喇喇問着。
“我母親和他父親是半路夫妻,我們沒有血緣關系。”我簡單解釋。
“天啊,簡檸。我要是你,我一定近水樓台先得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