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亭瞳那時才十四歲,就要被逼着面對殘忍的現實。
看着趴在母親身邊睡覺的妹妹,他當然無法做決定。
妹妹揉揉眼睛醒來,小聲問他媽媽什麼時候醒呀,她都想媽媽了。
時亭瞳偏頭擦去眼角的淚,壓住哽咽的嗓音,隻說快了,媽媽很快就醒了。
他沒辦法,他不可能放棄媽媽。
時亭瞳找到中介,準備将房子賣掉。即便價格很低,可一兩天内也賣不出去。
在将妹妹哄睡後,他獨自走入夜色内,回來時拿了一筆錢,又續了幾天的住院費。
時亭瞳是在一家小診所被找到的,他媽媽的同事林玲阿姨拔下他瘦弱臂膀上正在抽血的針管,痛罵那些黑心醫生怎麼能對一個孩子做這種事。
時亭瞳仰起頭,說是他自願的。
他缺錢,這是一種最便捷的來錢手段。
林姨哭着把他摟在懷裡,說自己的親戚在别的星系開了家療養院,可以暫時接納他媽媽,費用她會先幫忙墊,不會停機器。
少年單薄的肩背顫抖,最後紅着眼眶跪下,給林姨磕了頭。
他認認真真寫了欠條,按了手印,說會賺錢還給她。
時亭瞳最開始想把妹妹帶在身邊,可屋漏偏逢連夜雨,年僅兩歲的女孩檢查出了罕見病。
不難治療。
隻是需要大量的錢,并且在分化前都要精心養着。
時亭瞳想不明白,為什麼一夜之間,他好好的家會變成這樣。
爸爸沒了,媽媽醒不來,連妹妹都生了病。
怎麼就他沒事呢。是不是他太倒黴了,才會将壞運氣傳染給家人。
他又将房子降了價,賣房的錢給妹妹治了病,然後把妹妹一起送到了療養院,接受更專業的照顧。
時亭瞳從那天開始就沒去過學校,十四歲的少年脊背單薄,卻扛起重擔,被迫一夜間長大。
他沒有家了。
都說中央星掙錢最快,時亭瞳買了張星艦票,孤身一人來到繁華缭亂的中央星。
因為未成年,沒有中央星的戶籍,他找不到正經工作,隻能端端盤子、跑跑腿。
他也不是天生會打架,是被人按在地上揍的多了,慢慢就學會了。
眼皮青紫腫脹,眼眶充血,十幾歲的時亭瞳咬着牙,咽下口中的血腥氣,揪着身下人的領子一拳又一拳,直到對方求饒哀嚎。
他将自己被搶的錢拿回來,一張一張數過,然後瘸着腿,深一腳淺一腳的離開。
時亭瞳打架帶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勁,像個野狼崽子。他和那一片的地痞混混都打過架,赢得次數多了,自然也就被人注意到。
一個人找到他,問他是不是很缺錢。
時亭瞳點頭。
那人說給他介紹一份來錢快的工作,隻要下手狠,别怕挨揍就行。
時亭瞳同意了。
就這樣,他加入了雇傭兵,在裡面當了近兩年的打手。也确實掙了不少錢。
這段時間,時亭瞳單薄的身軀抽條,長出肌肉,身材健碩,蘊藏着強大力量感。
時亭瞳十四歲時的體檢報告單上顯示,他有70%的概率分化成alpha。
他也一直期待着自己變成alpha那天,隻要第二性分化完成,他會變得更強壯,身體素質提高,或許能得到一份來錢更快的工作。
但事實往往不盡人意,時亭瞳沒有成為心心念念的alpha,而是和他苦難的命運一樣,淪為這個社會最庸常的beta。
再然後的事,遊憶便都知道了。
文件最後,是一個小女孩抱着玩偶,坐在病床上的照片。
小女孩身體瘦弱,穿着白色裙子,一雙與時亭瞳相似的眼眸看向鏡頭,瞧着有些緊張無措。
這就是時亭瞳的妹妹,時弦月。
遊憶滑動畫面,停在下一張兄妹的合照上。
男人穿着便裝,手中拿着那個她曾在出租屋裡見過的玩偶,站在小女孩的身邊,臉上帶着一絲淺笑。
時弦月抿着唇,沒什麼表情。
分明是親兄妹,可合照卻絲毫不見親密,反而像兩個不熟悉的陌生人,充滿尴尬與疏離。
拍照的時間,正是時亭瞳畏罪潛逃的前三天,地點就在無憂療養院。
看完這些,遊憶也終于知道,為什麼她的副官過的那麼拮據。
他的工資幾乎全打去療養院了。
共事多年,她還是初次了解時亭瞳背後的往事。
他從來沒在軍中說過這些。
怪可憐的beta。
*
遊憶離開後,時亭瞳仍坐在二樓陽台。
他拿着終端,按出号碼,猶豫良久才打出一段話。
他囑咐妹妹多吃點飯,長身體的年紀,不要舍不得花錢,有時間多和媽媽說說話,被欺負了一定要告訴他或者林阿姨。
對面很快甩來兩個字。
[知道。]
時亭瞳睫羽垂下,藏在陰影中的眼眸看不出情緒。
良久,他挪動指尖,将對話框裡打了一半的那句[哥沒事,不用擔心]默默删除。
夜色靜谧,晚風拂過白日修剪過的草坪,也吹起男人的衣角發梢。
遊憶走時沒拿矮桌上的東西。
時亭瞳拿起打火機,火苗在夜色中竄起。
不同于他抽過的廉價香煙,遊憶的煙不嗆,帶着微甘的薄荷味。
一支煙,風卷走大半,他隻抽了幾口。
時亭瞳沒有煙瘾,抽煙隻是為了提神醒腦,讓自己清醒。
他默然将陽台收拾好,将煙盒和打火機拿走,放在一樓的茶幾上。
路過主卧緊閉的房門時,時亭瞳腳步駐足一瞬。
他想起第一次看見遊憶抽煙時。
有段時間駐地事務繁忙,每天睡不到五個小時,天天靠咖啡吊着,好不容易趁遊憶開會,才能休息一會兒。
時亭瞳捏了捏眉骨,冷厲的眉眼帶着疲憊,和手下打了聲招呼,坐在房後的碎石堆上點了根煙。
煙霧剛吐出一口,就聽見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男人霎時僵住身子,回頭看清遊憶身影的瞬間,他立刻掐了煙,站直身子。
像做了錯事被抓包。
雖說駐部不禁這些,但還沒人傻到在長官面前抽煙。
“抱歉,沒在門口等您。會議結束了嗎?”時亭瞳說着看了眼時間。
“推遲了。”遊憶對他伸出手,眉眼少見的有些煩躁,“還有嗎,分我一根。”
時亭瞳宕機幾秒,才明白遊憶的意思,他從兜裡拿出煙,卻猶豫着沒往前遞。
遊憶目光落在他猶豫的動作上,擡起的手停頓幾秒,收了回去。
“算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時亭瞳遞過煙的同時連忙解釋,“我的煙不太好,您可能抽不慣。”
十塊錢一包的廉價煙,他上次回中央星的時候買的,已經放了大半年了。
遊憶沒嫌棄,她接過煙含在嘴裡。
時亭瞳主動上前,手中火苗竄起,他緊張又生疏的等着為她點煙。遊憶瞟他一眼,微微偏過頭,接了火。
白霧缭繞在女人指尖,遊憶擡眸望着血色殘陽,餘晖映在沒什麼表情的面上,惹得她眯了眯眼。
然後轉頭,黑眸冷然注視着他。
時亭瞳這才意識到,自己盯着長官看了很久。
他猛地低頭,心髒砰砰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