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瞥向女孩,幽暗中她紅唇微啟,“你來接我了”,歪頭淺笑,無限溫柔,葉清狂的心像被什麼擊中。
她不應該害怕嗎?或是慌亂,拔腿就跑,被我薅住。葉想過很多次,再見的模樣,都沒料到她如此溫柔。是溫柔,還是疲倦?
衆人百無聊賴,有一句沒一句地閑扯。
他的身影愈發迅速,隻見一片黃雲翻飛,衆人啧啧稱奇,“這新來的道長果然不錯啊,看着身法有兩下子。”
喬父耷拉着腦袋,眼睛紅紅的。
兩個身着黑色道袍的徒弟,一個拿鑼,一個持镲,開始加入做法,喬三妹精神逐漸恍惚,仿佛置身西遊記劇中的仙宮宴飲中。
隻聽吱呀一聲,死去多時的老人猛地坐了起來,坐着的人被吓得起身,站着的人跑出十幾步遠,原本熱鬧的祭堂頓時落針可聞,家人們臉上都露出恐懼、詫異的表情。
奶奶戰戰兢兢地對着老伴伸出手,顫顫巍巍地靠近棺木,卻被喬父攔住,“爸爸,您還有什麼心願未了的嗎?”
三妹卻隻是看着道士,對方也對她莞爾一笑,喬三妹平靜地等待着接下來發生的一切。
那青白色頹廢的面容開始扭曲,從它僵硬的屍身中吐出斷斷續續的話語:“黑白無常跟我說了,我這輩子傷了陰鸷,必須要有後人為我彌補,隻有三妹嫁給這個道長,我才能投胎轉世,再度為人。”
它用幹枯皺縮的手指了指道長,又點了點三妹,早已渾濁失神的眼睛深凹在眼眶裡,臉上瘦削幹癟,似乎隻有一張人皮薄薄地覆蓋在淩厲的骨骼上。
衆人還是大氣不敢出,突然不知誰的電話鈴聲響起,喬母渾身一震,短促地啊了一聲。那死屍也洩了氣,直挺挺地向後栽去。
過了良久,衆人才敢圍上前查看,膽小的阿婆們則牽着小孩快步離開了。
三妹來到道長面前,說道:“看來你要娶我”,喬父上前一把扯住男人的袖子,把他揪到棺材前,問道:“這是怎麼回事?我爹在你來前就過身,他怎麼會說那種話?”
男人站穩身形,有條不紊地整理好衣襟,“自是鬼差跟他說的話,乃父早年以殺豬宰牛為生,積了不少恩怨舊案,若是您千金與我結為道侶,便可以為先祖父還債積德。”
喬父剛想與他論一論科學,滿目花圈白幡,自覺不妥,住了嘴。出了這檔子事兒,喬家多停靈了幾日,防止假死。
喬家老兩口共生育了兩兒一女,子孫繁茂,喬三妹為其二兒子喬無悔的長女,在她出生前大兒子家已經有了兩個孫子,故喚作三妹。
這個喬三妹是喬無悔在大一同學聚會時,和高中落榜女同學偷嘗禁果,未婚先孕的結果,由于兩人年齡較小,才18歲,所以隻是在村裡辦了酒席,他們還沒好到可以領證的年紀,就分手了。
喬三妹的媽媽匆匆把人扔給喬父,帶着個箱子離開了,音訊全無,好像是不想讓這份孽緣影響到之後的生活。
喬父工作後重組家庭,與現在的妻子李曼又生育了一個女兒,喚作喬眠雨。
每天師徒三人來念經做法,三妹都會相陪,喬父看在眼裡,也訓斥女兒。
他總覺得這件事裡透着古怪,村裡已經物議如沸,什麼神鬼傳說都有,他作為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知道什麼是封建迷信,也知道如何以父母接受的方式來孝順父母,尊重民俗。
“你明天就回去上班,不用你送爺爺上山了”,喬父語氣嚴厲。三妹倒是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她擺弄着孝帽的下擺,“我還沒開始面試,就回來奔喪了,那份工作還沒拿到手呢”。
“我知道你是個沒良心的,你也不是真心想給你爺爺送葬,就是想賴在家吃幹飯。”三妹側過臉去,把難堪隐入心底,又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喬奶奶為那天老伴還魂時說的話入了魔,她整宿整宿地睡不着,不僅是心痛,也不全是音響放的經文聲過大。
這老人從傳說和神話中成長起來,舊時代的烙印,镌刻在思想指引中永世長存,她明确了将孫女嫁給道士為妻的行動目标。
傍晚的小房間還亮着燈,有飛蚊在窗紗外窸窣,屋内,三人正商議着什麼。
“媽說的對,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就算這裡面有什麼手筆,那也是鬼神之事,我們又怎麼開罪得起。”
李曼作為喬三妹的繼母,多年來容忍喬三妹在自己家裡端飯碗,已經仁至義盡,現在她又卷進靈異詭事之中,當真是晦氣。
“阿曼,這事情不對勁,現在是21世紀,沒有那麼多神鬼傳奇的,爸爸早就過身了,屍斑都有了,怎麼就突然複活說那些神神叨叨的話?一個大姑娘,就這麼給了他?一個道士,靠封建迷信吃飯的人,我理解,這是風俗,可不能真的把他當成神仙了。”
喬無悔是讀過大學的人,馬克思主義哲學是學過的。他站起來,義正詞嚴地說道:“我到底是三妹的爸爸,不能随便答應這門親事。”
“你坐下!”喬奶奶滿臉陰沉,“你是她爸爸,我們就不是她的親人了嗎?又沒有人說要害她,誰還不是為她好了?明天你去問問那個道士的家底,看他有沒有誠意。”
“就是,就是,也不是說要看人家出多少彩禮,隻是得問清楚家庭背景、年收入,她這般沒用的女孩,嫁人是她唯一的出路,嫁個好點的家庭,你當父親的責任也就了了。”她保養得宜,烏黑的頭發用一根發簪绾住,眼角魚尾紋很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