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尉穆勒,内外勾結,誅三族…”
睜目覆眼間,蘇霁将内外的賞罰,一一明了。
殿内,字字落地。
殿門外,吓得落跪的多數人,背脊冷汗濡濕。
其間,尤是被賞到的重臣,跪賞舉首之餘,有驚喜,驚訝,以及後怕,和忌憚。
一場政變,血洗皇親權貴,設内閣軍機處…抗衡三公九卿?
殿内殿外,每一個人,每一雙眼,渾沌茫然之際,都好似在見證一雙無形的手,正在推進泱泱曆史。
年輕的帝王,從今夜之後,将徹底擺脫,垂簾聽政所代表的母系貴親,與三公九卿的挾持。
這可不就是在多方證明,今夜的内部政變,早就被這位帝王洞悉?
或許,可能,他,幕後推手?
難怪,難怪……
幸好,幸好……幸好沒站錯隊,幸好沒選。
殿外被封賞的大臣,心頭巍巍,手心滿汗。
半個時辰。
整整半個時辰。
“咳。”蘇霁清了清嗓子,接過随從遞來吊着生氣的苦藥。
淺抿一口,澀苦無邊。蘇霁擰起眉頭,長痛不如短痛,又迅速咽了幾口。
他将藥遞回,餘光瞥見荔的眼皮在翻動。
“不早了,都回了吧。”
垂下眼簾,蘇霁一句,遣人将大殿的門關了。
将由變革誘發群臣的不安,躁動,慌亂,打回他們内心。
大門一閉。
外頭的人,爆發讨論。
“一個沒根的東西,要騎我們頭上?”
“哎?你在說什麼呢?你還看不出來嗎?設内閣的真正目的……”
“荔公公的天下了呀……”
“吳王聯合姜太後…”
“哎,姜太後糊塗。雖說吳王是親生子,卻也是庶出,名不正言不順的……”
不少莫名其妙封了賞的大臣,紛紛起身,三三兩兩成對,細細念着局勢變化。
“治粟内史林大人,你怎麼看呐?”忽有一人,挨近一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一身官服,個兒極高,面容清瘦。他自始至終,眯着眼走得不緊不慢,默不作聲。
被一提問,林遊睜開眼,看了一眼提問的好友——奉常冷同文。
“你眼睛沒看着嗎?”林遊輕啻一笑:“咱們這是輔佐了一位千古一帝,幹得好,能入史冊。”
冷同文一愕,随即付之一笑:“也是,這是帝王家事,我們管那麼多做什麼。”
一句,一語點醒夢中人。
事已至此,現在封了賞的人都已經逐漸回過味兒來了。
吳王乃姜太後親生。
帝王蘇霁生母身份尊貴,于難産不幸甍逝。
為蘇霁能健康長大,富有遠見的太皇太後,将蘇霁指在姜太後名下,由姜太後撫養。
先帝駕崩時,蘇霁七歲,姜太後親扶蘇霁繼位,垂簾聽政,與三公九卿,共同輔佐。
早蘇霁十四時,姜太後本該退至幕後。卻在蘇霁滿二十,她還未退…
宮牆深深,灌通的風,早就不知将殿宇走了幾回。
廣場上彌着的腥味已徹底散去,天幕的邊角,在泛白。
衆人各懷心事,都已各自散了。
林遊路過護城河時,隻身了好一會兒。
他盯着城河。
河裡的粉色靡靡,絲絲縷縷如綢帶飄逸,随着水流的高漲,被不斷沖淡,沖散。
再有兩個時辰,天就徹底地亮了。
可這一夜之間,因一對母子權欲熏心,卻使數萬無辜的人失去性命…
林遊深深歎一口氣,拂袖一展,身影縮小在宮牆盡頭。
幕亮的天,白光踏進大門。
蘇霁屏退了所有下人。
随着兩扇大門緩緩并攏,白光也被閉合。
殿内,燭火的光,攜着明黃的色調,躍躍于物。
蘇霁的拇指,拭去自己唇角滲出的血漬,視線往下偏移。
“荔,你應該睜開眼看一看那群大臣的臉。”
蘇霁将右腳放下床榻,用了半分力氣,踢了踢地下金紅色衣袍裹身的某人。
黃帳翻動。
衣襟簌響。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抓緊了披在身上的金紅色衣袍,緊了緊身子。
“王,奴才千算萬算也沒算到,姜太後毒殺了你還想給你補上一劍。”聲音弱弱,滿腹無奈。
說話間,荔緩緩睜開了眼皮分明,盈盈光澤的鳳眼。
蘇霁直視着荔那雙眼,自上而下:精巧高翹的鼻骨,薄唇兩瓣。
受傷的緣故,堪堪不受力的姿态,多添女人難敵的嬌媚……
“哦。”蘇霁道。
荔兩隻手強撐而起,眉目之間,男人的英氣流轉,凸顯得他越發俊貴。
“王,奴才得歇息幾日才行。”
他掀開衣袍,細查自己被白布裡外三層包裹的腰身,強顔一笑:“腰傷了,動不了。”
姜太後設了晚宴,一場陽謀。
蘇霁赴宴,将計就計中毒,本是預料中的一場預謀。
誰想,姜太後竟是突發地來了一出拔劍補刀。措手不及的荔,隻得以身為盾,小腹被刺穿……
保住性命就不錯了。
荔也是後怕。
蘇霁瞄着荔腰上白布滲出的血,回味着嘴裡的澀苦,嘴唇微抿:“你又不需女人,無須折腰,倒也不費事。”
“王這樣說,奴才可不中聽了。奴才是宮裡最俊的,那喜歡奴才的宮女,能從這兒排到英武門外。”
“滾……咳咳。”